此时竹林之外,已是愁云惨雾,云雾之中有血光冲出,隐隐透出一道杀气来。儒生鬼修背后有人撑腰,自是不惧,昂然揖手道:“忘川四明山招魂使公孙轲,在此迎候巡察使。”
就见那红光之中走出一名熊首鬼兽来,此兽身高近丈,相貌凶蛮,已修成鬼将境界。若这鬼兽果然是亡于太岳关之战,其后转修鬼道,则其境界修为端得算是突飞猛进了。
熊兽身后,跟着四名鬼修,皆是人族鬼修之士,只是亦如儒生鬼使一般,头面破损,伤痕累累。其瞧着熊兽的目光,虽有敬畏之色,更有怀恨之心。
秦忘舒暗道:“不知这熊兽如何对待部属,怎地这儒生以及这些鬼使,皆是全身伤痕?”
那熊兽瞧见儒生鬼使倨傲,当即气不打一处来,大喝道:“你见了本巡察,竟敢不跪!”
公孙轲傲然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此生只跪父母君王,巡察只是职位略高于本使,我若跪你,岂不是稽越了,你也万万担当不起。”
熊首鬼兽大怒,吼道:“公孙轲,这次可是你自找的,莫怨我苛责下属。”大步走上前来,抬手便打。
公孙轲见他真的动手,心中也是惶恐,他虽修鬼道多年,却因不喜鬼修中的杀伐之术,只择其心法而修,也就是修成不死之躯罢了,留着这无限寿命,正好用来读书明悟。
他虽想极力避过,终是慢了许多。眼瞧着蒲扇般的熊掌拍到,一旦拍个实,就算性命无碍,那面上只怕又多了道伤口。
不想就在这时,身子忽地一轻,就从熊掌下轻松避过,反倒转到熊首鬼兽身后了。
那鬼兽不意公孙轲竟能避开,也是大奇,自己好歹是鬼将境界,向来在人族鬼使之中横行霸道,那些人族鬼使性情文弱,境界又低,最是好欺负不过了。
公孙轲身如行云流水一般,也是一脸茫然,忽听耳中传来秦忘舒的声音,这才明白。那秦忘舒轻声说了几句,公孙轲大喜道:“妙极,妙极,就是这么办。”
熊首鬼兽一掌拍击不到,又见公孙轲步法精奇,与往日不同。胸中气焰不免消去三分,瞧着公孙轲只是发呆。
公孙轲叫道:“巡察大人,本使说的句句是实,你若真让我下跪,定有不测之祸,莫怪我言之不预也。”
熊首鬼兽道:“岂有此理,我是忘川巡察,平日不知受了你等多少跪拜,难道今日就承受不得?”
公孙轲道:“往日拜你,那是不情不愿,双腿虽屈,心中却在骂你,因而算不得真正跪拜你。若是我诚心来拜,天地定然不饶。那第一跪,跪得你四肢松软,第二跪,跪得你神思不宁,第三跪,跪得你魂消魄散。”
熊首鬼兽大怒道:“我知道你等儒生,偏爱胡说八道,本巡察怎能相信。你今日实实地跪我三回,我倒要瞧瞧,我究竟是怎样地魂消魄散。”
公孙轲笑道:“你既是不信,就写下个生死文书来,到时冥王怪责,我也有个明证。”
熊首鬼兽叫道:“这里有四名鬼使做证,何必写什么文书,你只管跪来。”
公孙轲肃容道:“巡察,这是你自寻死路,可怨不得我。”
就见他恭恭敬敬,向空中揖手道:“天地明鉴,儒圣老祖在上,在下身为堂堂儒生,忝为鬼使,本不敢逾礼稽越,今日受巡察所迫,定要跪他。还盼过往神将启明目,证公道,若有责罚,尽归巡察。”
秦忘舒原是想暗中小试身手,令那熊首鬼兽知道厉害,哪知公孙轲倒也口才无碍,说的头头是道,倒像是确有其事一般。
他心中忖道:“人族鬼使在冥界受欺,不如借着此事,让鬼兽知道厉害,天地大能人族者居多,若知人族鬼使受欺,岂能不理?何况我有儒圣墨圣加持,自然是百祷百应。”
于是在公孙轲说话之时,秦忘舒亦暗施祷天之术,想来儒墨二圣皆在瞧着他,岂能不暗中相助。
熊首鬼兽见公孙轲说的郑重,已有几分慌了,但此刻却是骑虎难下,难不成就让公孙轲停下来,那以后可不是让人族鬼修小瞧了?只好硬着头皮立在哪里,口中嚷道:“你来拜,你来拜,我是绝不信的。”
公孙轲冷笑一声,果然整衣下跪,就向着那熊首鬼修缓缓下跪。秦忘舒原可暗施手段,令熊首鬼兽大吃苦头,只是他所施手段再巧妙,也比不过天地施罚,那天劫呈兆的威严气度,可是自己无法呈现的。
此刻既已祷天求助,而有儒墨二圣在彼,自然是百求百应,因此束手立在一旁。
就见公孙轲一拜之后,冥界天空忽地绽开一线,一道青光自空中落下,正罩在熊首鬼兽身上。那青光就打得此鬼兽全身乱颤,吓得此兽叫道:“好厉害,好厉害。”
旁边四名鬼使瞧见了,皆是暗暗称奇,原来那礼数若是逾越了,竟是这般厉害,果然日后不能轻易屈膝了。
公孙轲再整衣冠,又跪下礼拜,那青光铮然发声,光芒大盛,这一次更是厉害,照得熊首鬼兽七窍生烟,体内元魂竟似要喷出火来,吓得熊首鬼兽忙摆手道:“不拜了,不拜了,我此番知道厉害,定然不敢了。”
公孙轲冷笑道:“此刻你才来求饶,却是太迟了,我已言之在先,这第三拜,你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
正要俯身再拜,那熊首鬼兽倒也机灵,慌忙伏地便拜,叫道:“公孙先生,我知道那逾礼的厉害,真个儿饶过我一回,你跪我两回,我还你三倍,你我就算扯了个平。”
果然磕头如捣蒜,足足跪还了六回。
公孙轲暗道:“他这般前踞后恭,知错就改,儒圣老祖遣来的大修也只好饶他了。可惜不曾打杀了他。”只好怏怏站起。
那熊首鬼兽经此一事,已是气焰全消,胡乱问了几句,领着四名鬼使去了,却见那四名鬼使来时卑躬曲屈,走时却是趾高气昂,想来已是明白,若是不曾轻贱自己,那天地也会来撑腰的。
等瞧见熊首鬼使去了,公孙轲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多谢道友相助,此番果然痛快,消了我胸中这团闷气。”
秦忘舒收了不见扇,这才现身,微笑道:“你也不必谢我,刚才那手段,并非是我施展,而是我施了祷天之术,让公孙先生心意直达天地。果如先生所言,过往神将启明目,施公道,这才小惩了巡察一回。”
公孙轲动容道:“我儒门祷天之术果然有效?”
秦忘舒道:“祷天有术,天地至公,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当这话是空穴来风不成?”
公孙轲心中大动,道:“这么说来,我在儒门所受的冤屈,竟也有水落石出之时了。”
秦忘舒道:“有怨申怨,有仇报仇,不是不报,时候不到。正要问你,在儒门遭遇何事?”
公孙轲叹道:“我儒门自儒圣以降,原有七十二贤人之说,若论那七十二贤人之首,则非仲由莫属。那仲由名路,世人也常称他为子路。此人勇烈过人,刚正不阿,便是儒圣行事不妥,那子路也是直言不讳,因此就连儒圣也惧他三分了。”
秦忘舒动容道:“世间竟有这样直性之人。”
公孙轲道:“那仲由子路才兼文武,六艺皆通,实是我儒门大贤,当世奇才,儒圣既敬他又畏他,当年周游列国,更是与子路寸步不离,可见是极依仗他了。”
秦忘舒道:“此人性情,实为诤友,便是我,也定是一日离不得他了。”
公孙轲道:“儒圣前往海外之后,儒门虽由儒圣亲子孔鲤掌执,但子路当年既是从龙之臣,又是我儒门大贤,自然仍受倚重,在下拜入儒门之后,亦常受子路指点,心中对他是极敬重的。”
秦忘舒道:“既是如此,公孙先生怎地就被他逼死了?”
公孙轲叹道:“哪知那子路人前一番模样,人后又是一番模样。便是我有一日登门请教,不意撞破他在静室之中,暗设两块牌位。我儒生若是立牌,不过书‘天地君亲师’五字,或挂儒圣小像罢了,但那子路案上供奉牌位,却是非比寻常。”
秦忘舒道:“子路立了何牌?”
公孙轲道:“左首那牌位,上书‘叶惊海’三字,我原是不识,其后翻遍典籍,方知是冥王名讳。“
秦忘舒皱眉道:“那子路既是儒门首徒,不拜儒圣,却拜冥王,此事果然古怪,莫非是他修了古怪的法术,要借重冥王神通?”
公孙轲道:“此事在下着实不知。至于他拜的第二块牌位,则更是惊人,原来是‘冰魇’二字,道友,那冰魇究竟是怎样的大能?在下至今尚不得知。”
秦忘舒眉头皱得更紧,道:“冰魇乃当世无双大能,原是极荒山首尊朱厌爱侣,当年世尊也惧她三分,其后将冰魇困于九渊深处,专门派人镇守。”
公孙轲失声道:“竟是这般厉害?”
秦忘舒道:“这么说来,定是仲由子路发现你知道他的秘密,这才动手来害你了。”
公孙轲摇头道:“道友这次却错怪他了,其实我这条性命,是自家断送的。”
秦忘舒听到这里,不由大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