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轲道:“当时我误闯静室之后,随即退出,其实并不曾撞见一人,但我心中既担了这心事,不免日日忧心。此事若说将出来,不免坏了子路的名声,若是不说,却怕那子路居心叵测,他日作下恶事来,我隐忍不说,岂不是做了他的帮凶,因此两难。”
秦忘舒道:“原来虽知此事不妥,却因不曾坐实,不肯轻易断人后路,先生果然有君子之风。”
公孙轲叹道:“世事百变,谁能预判?我冷眼瞧那子路平日行事,果然是谦谦君子,克己爱人。而以他境界修为,静室被人闯入,又岂能不知?就算顺藤摸瓜寻到我头上也是不奇,但此人却当做没事一般,道友,你说此事奇是不奇。”
秦忘舒道:“此事果然奇怪,那子路若果然是奸滑之徒,暗拜冥王,冰魇,又岂能被你轻易撞到?既是撞见了,又怎能不知,既是知道了,又岂能安之若素?”
公孙轲拍手道:“此言极是了。我既知此事,又不便对他人说起,更不敢去问子路,就此得了一病,竟是针石无救,一命呜呼了。幸好当初在儒门修了些仙术,保住玄承不失,那冥王见我是儒道出生,也格外看重,这才令我转修鬼修,充当鬼使。”
秦忘舒道:“你既修仙术,自然是百病不生,又怎会一病不起?此间怕有蹊跷。”
公孙轲道:“此病的确蹊跷,一来我略修仙家妙术,等闲不会生病,二来儒门之中高手如云,我这种区区小症,自然是手到病除,哪知却是沉疴病重,儒门大修竟也是束手无策了。”
秦忘舒道:“你病重之时,那子路定要探望了。”
公孙轲道:“那子路共来了两回,也开了方携了丹药来,第一次服他的丹药,第二日就大好了,但过了三五日,那病势复来,反倒是更加沉重。因此子路再来探我,我打死也不敢服他的丹药了。”
秦忘舒道:“此事曲折离奇,果非常情可度,非得面见子路,方才能瞧出端倪了。”
公孙轲道:“若果然是子路害我,那凡界我是去不得了,他毕竟是儒门大贤,名重天下的。好在这冥界倒也清幽,闲来读书明悟,反倒是获益良多。哪却又有鬼兽生事,令人不得安宁。”言罢叹息不已。
秦忘舒暗道:“当初七目神君在我面前背着身子,用足尖写下个‘甲’字,那甲字颠倒过来,岂不就是个‘由’字?难不见七目神君所说的顾氏弟子就是仲由子路?”
但此事关系到儒圣首徒,世间的一位大贤,又怎能轻率从事?此刻秦忘舒也体会到公孙轲的苦衷了。此事要公然说出来,不免坏了子路的名声,若是事出有因,可不是好心办了坏事?那世人的令名保护率得来不易,但若是毁弃起来,却是轻而易举。就算事后证明子路无辜,那毁去的名声,却是极难恢复了。
但若是不说出来,万一子路果然居心不良,暗修邪术,可不是放纵恶人。看来若想查清此事,需得潜进儒门,细细调查一番,才知端倪了。
秦忘舒心中虽有计较,却不便在公孙轲面前说起,他又细细问了冥界情形,公孙轲也不隐瞒,皆细细地说了。秦忘舒又以儒门六艺来试他,那公孙轲问一答十,于儒门六艺诸学,竟是无所不知。秦忘舒虽在仙修杂学上强过他,但真要论起儒门学说,精微大义,秦忘舒竟被这公孙轲生生比过了。
秦忘舒越试越奇,原来这位公孙轲竟是当世奇才。需知他经历极丰,读书更多,仙修之术且不论,于儒墨阴阳农冶,皆算是得堂入室,但公孙轲与他论辩起来,却是丝毫不落下风,着实算是位饱学大儒了。
秦忘舒暗道:“瞧他经学上的学问,竟可与颜先生比肩了,若是转世重生,他日必是儒门大德。只可惜他对仙修诸术,却心性不喜,不肯下功夫,若修鬼道,那是在这冥界埋没了,若转世重生,就算阳寿有限,也可继往圣而著绝学,倡大儒门学说。”
但若想使鬼修重修仙术,那更是分外艰难,此事也非得冥王首肯不可。
二人正在草屋中之说的投机,秦忘舒心中一动,已知四明山外来了修士,他不动声色,对公孙轲道:“公孙先生,那熊首鬼兽去而复返,必来生事,且他此次随行的鬼兽境界不俗。你可敢与他面对?”
公孙轲慨然道:“自古艰难为一死,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他区区一名鬼兽,大不了打散魂魄,消亡于天地之间,也免得上下不着,庸庸度日。”
秦忘舒笑道:“有我在此,定能保你安然无恙,先生暂忍一时,他年必将扬眉吐气,光大儒门绝学。我也要借这鬼将,前往鬼都走一遭。”
公孙轲知道秦忘舒来历非常,既说出这话来,好似拔云见日一般,不由喜道:“若在下果有出头之日,大修恩德,必铭肺腑。”
秦忘舒将那不见扇轻轻一摇,立时就隐了踪影。在他未曾修成藏身慝影之前,这不见扇可就管用之极,用来又极是方便。儒圣所赐之宝,又岂是俗物。
秦忘舒隐身不久,竹林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震得那草屋乱晃,忽听得屋外有人冷哼一声,那草屋怎能承受得住,立时被掀去了屋顶。
公孙轲慌忙冲出草屋,叫道:“慢来,慢来,谁人大胆,敢闯我招魂之地。”
就见那熊兽鬼兽去而复返,身边则多了两名鬼兽,一名鬼兽牛头人身,目若铜铃,鼻孔中喷着粗气,显然那屋顶便是这牛头鬼兽掀翻得了。
需知这草屋瞧来不算坚固,但招魂之地,岂是等闲,那草屋以八根阴木为基,本是山压不倒,雷击不塌的,却被这牛头鬼兽一口气吹翻了屋顶。
另一修瞧来与人族鬼修无异,身穿惨绿的一件法袍,阴恻恻的一张面孔,手中持着三尺七寸银尺一根,亦是光芒惨淡。
这绿袍人若是鬼兽,且又修成人形,那必定是鬼将境界了。这境界对公孙轲来说,此生也绝难修成,端得是望尘莫及。
熊首鬼兽喝道:“公孙轲,你那雕虫小技,岂能骗过我?你从实招来,此屋是否来过凡界修士?你身为鬼使,却与凡修同流合污,我冥界法度,又怎能饶得了你。”
公孙轲不慌不忙,连连摇头道:“巡察这话,实不知从何说来,巡察刚才来过,定也瞧得分明,我这里若有凡修,岂能骗得过巡察的一双慧目。”
那熊首鬼兽向绿袍鬼修陪笑道:“六殿狱君,此处的确不曾瞧见那凡修踪影,不如去别处瞧瞧。”
公孙轲听到这里,心中雪亮,看来熊首鬼兽也是怕担上失察之罪,干脆来个含糊了事,先瞒过上峰再说,那冥界行事,向来就是如此。
唯一担心的是,那绿袍人竟是六殿狱君,这身份在冥界端得是高贵之极,公孙轲在其面前,不过是尘土一般。因此公孙轲心中甚是忐忑。
原来自苍穹立,冥界重建,冥王一改旧制,设十大殿君,但凡凡界来投的元魂,皆要在这十殿过堂,有怨申怨,有过则惩,端得是律法森明,绝不容错判一人,更不会令冤魂有屈难申。
而十殿之中,每殿又设十六小狱,分别过堂聆审,否则那每日元魂千万,又怎以审得过来?每座小狱主事,便是狱君了。
那公孙轲当初也曾过堂,知道那狱君的厉害。绿袍人既是六殿狱君,那就是卞城王毕的部众了。卞城王毕主管枉死城,凡世人怨天尤地,对天地不敬者,皆在此殿受审。
六殿狱君冷笑道:“你等上下合谋,竟敢来欺我,我早就得报,有凡修擅闯冥界,杀了数名鬼使。你等不知好歹,却替那凡修摭掩,若是你等不幸撞见了他,这条性命那是万万保不住了。”
熊首鬼兽慌道:“原来那凡修竟会杀人?”
六殿狱君道:“这凡修甚是厉害,那些鬼使个个魂飞魄散,我仔细验过尸骨,那是中了驱魂镇鬼之法,看来这凡修定是有备而来。我冥界如今是要发生大事了,你等犹在梦里一般。”
熊首鬼修道:“狱君,不是我等摭掩,着实是不曾见过凡修,若是见过,又怎能欺瞒不报。”
六殿狱君目光转向公孙轲,森然道:“巡察,你说这鬼使拜了你两拜,就拜得你四肢发麻,心神不宁,果然有此事吗?”
熊首鬼兽道:“此事千真万确,幸好我不曾受他三拜,否则定是魂飞魄散了。”
六殿狱君道:“既是如此,那位鬼使,你也来拜我三拜,看看究竟会如何。”
秦忘舒心中明白,六殿狱君定是对此事生疑,觉得那熊兽鬼兽所经之事与自己有关,说来这六殿狱君倒也机敏,竟也猜出八九来。
公孙轲有秦忘舒撑腰,便是面对六殿狱君,也是无所畏惧,他昂然道:“狱君,我便是身为鬼使,也是堂堂男儿,此生只拜父母君王,我若果真拜了你,你怕也承受不起。”
秦忘舒却是苦笑,六殿狱君是有职司的人,地位远高于鬼使,倒是能勉强受得了公孙轲一拜了,此事只能靠自己暗施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