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萧薇在成都第一个想到的人其实就是柴朗,她觉得如果自己不能顺利赶回J市,最起码柴朗可以替她守在医院。
当时柴朗接到电话后显得无比雀跃,他终于调回局里了,又恢复了自己网监大队副大队长的职务,真是可喜可贺。他兴奋地讲述自己如何当街空手擒拿住小偷,又是如何误打误撞被记者拍到,总之一切都是好消息,没有坏消息。
最后,他问萧薇:“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事要说?”
当时的萧薇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末了只说了一句:“没什么,就是闲来无事打给你聊聊天。”
就像此刻,她默默承受了太多,却选择拒绝接听柴朗的电话,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觉得自己的生活离柴朗特别远。之前柴朗被降职的时候,她有时候还觉得他们两个人搭个伴挺好,可是此刻柴朗又春风得意了,自己就好像再也融不进他的生活了。萧薇知道自己不该太敏感,可是打小的要强性子不允许自己变成被照顾的角色。
柴朗跟她讲过自己的过往,读书然后警校,一路顺风顺水的到了网监大队,后来又顺利的升了副大队长,中间立了很多次功。只可惜年少轻狂,由着性子来,违反了纪律才被降职。说起那些,直到现在他还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萧薇很自然地开导他,所有不顺的人都有莫名的惺惺相惜。
但是现在人家官复原职了,自己还是这副德性,家里又横空两个病人,还跟人家说什么,博同情寻帮助吗?
萧薇不是这样的人,她萧薇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她是自己饿着肚子也要打肿了脸给别人一碗粥,还要一脸无所谓拍拍胸脯说自己不饿的人;她是明明很想读书却为了生计辍学,背地里哭得一塌糊涂却人前说自己厌倦了求学只想赚钱的人;她是脚底板磨起了泡,也要挺起胸脯姿态优雅地踩着十厘米高跟鞋的人。
所以她是萧薇,把自己想象成女王的贫民窟女孩,从来都是一无所有,却总是妄图撑起一个家。
严家已经许久没有过一家人共进晚餐的时候了,上一次好像还是中秋节的时候。严言正在饭桌前全神贯注地剥虾,去头去虾线然后再脱壳,整个工序极其仔细。刘姨把菌菇奶油汤端上了,严炳航皱眉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还有十分钟六点。
终于,周敏容风风火火地从门外走进来,带着一股凉气,高跟鞋踩得咔咔作响。她边走边脱下藏蓝色的羊绒大衣,随手递给迎上来的刘姨,边走过来对丈夫和孩子们说:“你们开动吧,我洗个手就来,你们别等我。”
五分钟后,周敏容穿着真丝拖鞋笑盈盈地走到餐桌前坐下,“怎么样,这是我托人从青岛发回来的大虾,是不是还算新鲜?吃着比那些进口货强,冻得久了肉就谢了。”
严炳航皱了皱眉,“不是你提出要回来吃饭的吗,我把饭局都推了,你看看全家都在等你,就不能早点吗?”
周敏容把餐巾抖抖塞进领口,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明天要出席一场讲座,需要做的准备工作很多,因为有很多国外的记者要来。”
严言和杰森依然自顾自的剥虾和吃饭,这种对话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了,从小到大给他们呈现出来的状态好像比国家元首还忙,尤其是这些年不在一线之后,每天除了研讨会就是讲座,好像比之前更忙了。今天是抽了什么风,居然提出要一起和全家人吃个饭,按道理她只会出现在各大酒局上才对。
“严言啊,这次成都之行怎么样,那边的店面考察得如何?”周敏容好似不经意地问。
严言把剥好的一小盘虾推到杰森面前,拿起汤勺往自己碗里盛了两勺汤,淡淡地回答说:“还好,挺顺利的。”
周敏容点点头,“我听三叔伯他们说,你带了朋友去见他们?”
严言心里冷笑,看吧,憋不住了吧,早就知道你要问什么。他点点头,只顾着低头喝汤。追问。
“谁你应该知道吧,他们不是都告诉你了吗,还问我干嘛?”
“我在问你话呢,你什么态度?”陈岚把碗一撂,脸色难看起来,吓得杰森都停下了埋头吃虾的动作,缓缓抬起了头。
严言也把碗放下,擦了擦嘴角,“她叫萧薇,你们见过,我女朋友。”
杰森惊呼:“哇塞,萧薇姐都被你拿下了,哥你牛啊!”
严言得意地挑了下眉毛,全然不在意陈岚已经微微抽搐的嘴角
第二天一大早,萧薇刚到北飒就看见一个身着白色羽绒服的姑娘正站在前台跟他们解释着什么,走过去打完卡她回过头才认出来,居然就是之前一起吃过饭的米珊珊。
“你怎么……”
“她们不让我进去,打严言哥的电话他又不接,所以……”米珊珊有些尴尬地说。
萧薇一切了然,她点点头对前台的欣欣说:“这位是严总的妹妹。”
欣欣将信将疑,但碍于萧薇是严言的助理,还是放行了,反正出了问题有她担着。
“你来这儿严言知道吗?”萧薇边走边问。
米珊珊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我也不知道,应该是知道的吧?”
严言当然知道,毕竟昨天晚上陈岚就是为了米珊珊,才跟全家人吃了那顿饭。她和严言也是因为那顿饭,当着严守业的面吵得不可开交。
陈岚指着严言的鼻子说:“你给我听好了,米珊珊的爸爸是城建局的局长,你爸爸现在正在努力拿到的项目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而且,老米也提出要赞助我们医院一幢大楼,他们家对我们是有帮助的呀。何况,珊珊跟你一样,是留学回来的高材生,现在出落得多水灵啊?你说说,哪里比不上你那个萧薇?”
严言冷笑,“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们自己?况且,妈,都什么年代了,还搞政治联姻呀?”
“这怎么能叫政治联姻啊,这叫强强联合!你看看你身边那些朋友,哪个找对象不是讲究门当户对啊?”陈岚恨铁不成钢地狠狠瞪着严言,那样子好像要一口吞掉自己唯一的儿子。
严言当然愤怒,他又不是整天泡吧飙车游手好闲的公子哥,自己一路走过来如今学业有成,也有了事业,凭什么随随便便受人左右?所以即便是面对陈岚的愤怒,他还是理直气壮地一口回绝:“我不喜欢米珊珊。”
“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你喜欢谁呀,就喜欢那个只会单手弹儿童歌曲的丫头?”
“对啊!”
“你开玩笑!”陈岚狠狠地拍了下桌子,“这些年我从来不管你,你想玩儿就玩儿,交什么朋友跟谁在一起我从来没有干涉过你,我对你已经非常宽容了!但宽容不是放纵,你要知道你自己是谁!”
“我谁啊?”严言抬头望着陈岚,“你是不管我交什么朋友吗,你是压根不知道我交过什么朋友吧?妈,我长大了,我小的时候想让你管我的时候你总说你忙,现在我已经长大了,不是你让我干什么我就要干什么的年纪了。”
“你要造反不成?”
严言不再说话,全家陷入了沉默。杰森把最后一只虾放进嘴里咽下去,站起身说:“爸,陈姨,我去楼上写作业了。”
陈岚矛头一转,“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这都多少年了,说过多少次让你管我叫妈叫妈的你打算啥时候改口啊?行行行,我也不用你改口了,狗肉咋的也贴不到羊身上,自己的亲儿子我都指望不上我还能指望别人的儿子吗?”
严守业终于忍不住了,他示意杰森先上楼去,转过头面露怒色,“你这是干什么?好不容易回来吃个饭,你看看你搞成什么样子了?回来衣服也不脱,一会儿还要出去?”
陈澜从领口扯下餐巾,擦了擦手丢在桌上,身子向后一靠,“一会儿要去陪苏州的访问团吃饭。”
“呵呵,”严守业苦笑,“我就知道……陈岚,你可不可以把心思往这个家放一放?”
“我怎么放啊,我为了谁啊我?你还好意思说我,你的心思有几分在家里,还不是都给了外面前赴后继的小妖精们了?”
严守业气得满脸通红,严言听不下去,这样的争吵在他儿时已经听过太多次了,他起身准备离开。没想到这个动作把已经很愤怒的陈岚彻底惹急了,她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对着严言大呵:“你给我站住!”
严言也不是好脾气的,这要是换个人他早就炸了,可现在能怎么办,毕竟为难他的是自己亲妈。他这个人有时候也挺怪的,小时候就羡慕那些有家长管的,而陈岚似乎只有每次期中期末考试出成绩的时候,才会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她要强,凡事都要求自己做好,所以她压根不了解自己儿子平日里的学习成绩,却要求严言每次大型考试必须拿下全班前三名。
所以在严言童年的记忆里,严守业反而比陈岚更对这个家负责。
在某个同学因为父母离异而嚎啕大哭的时候,严言就显得比同龄人成熟淡然得多。以至于当严守业把杰森抱回来的时候,他都没有闹半点情绪,甚至真心实意地把杰森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毕竟在这个硕大空旷的家里,不再只有他一个人了。其实这事一点都不难理解,并不是他这个当儿子的心大,只不过他作为男性也更能理解父亲而已。若是自己将来摊上这么位老婆,那百分之百也会不回家,别说带回来个私生子,直接娶回来个小妾都有可能。
陈岚站起身,绕到严言面前,语气平和了一些:“明天开始,珊珊就去北飒实习,你多照顾她!”
严言皱眉,“我没答应这件事。”
“可我已经答应了。”
“那就让她去你们医院实习吧。”
米珊珊并不知道自己这么不受欢迎,毕竟陈岚把话说得那么漂亮,何况自己也算品学兼优。可是当她一个人坐在会议室等了整整一上午的时候,她的心就渐渐凉下来了。又不是王健林,至于忙得连见她一面的时间都没有吗?摆明了就是不想见她。
实在坐不下去,她起身来到办公区,找到萧薇的工位,走过去对她笑笑,“你能不能再帮我问问严言哥,我究竟要做点什么?”
萧薇很轻松地答应了帮米珊珊,可心底里却极其为难,毕竟严言的性子她还是很清楚的。这个米珊珊也真够一根筋的,在会议室坐了这么久冷板凳,难道就想不明白这是严言侧面地在下逐客令?是说她傻呢,还是该说她单纯得可爱呢?
无论如何,既然答应了人家,形式还是要走的。萧薇敲开了严言办公室的门,送了杯热牛奶进去,刚要开口就被怼了一句:“我有要你送进来吗?”
萧薇真想给这张扑克牌脸两巴掌,但还是忍住了,小声询问:“严总,米小姐怎么安排?”
严言头也不抬,“不是让你打发她走吗?”
“您没有!”萧薇赶紧否认。
“哦,”严言点点头,“那你现在去打发她走吧!”
萧薇立在原地,严言这才抬起头,看见眼前人固执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怎么,你忘了做我助理首要的是什么了吗?”
“执行力。”萧薇回答说。
“那还不快去?”
萧薇无话可说,转身故意嘟囔了一句:“胆小鬼。”
“你说什么?”果不其然,严言接了话茬,他哪受得了这个?说他懦弱?他严言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更从来没被人叫过胆小鬼,这简直是在羞辱他。“你说谁胆小鬼?”
萧薇转过身,死死盯着严言的眼睛,一字一顿认真地回答:“你,我就是说你,胆!小!鬼!你不敢得罪人,派我去做坏人,不是胆小鬼是什么?”
“好,你待在这儿,我现在就去证明我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