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的时间过得飞快，临近手术还有四个小时，萧薇在高速口见到了严言。她觉得委屈极了，看见严言那一刻就觉得委屈，两条腿也好像不听使唤似的，不挺地打颤。再一看严言，怎么双影了，揉揉眼睛，天旋地转起来。
抱着萧薇，严言心里莫名的慌，他也没见过这阵势呀，净在电影里看见人晕过去了，真晕倒在自己面前还是头一遭呢。现在怎么办，记得在国外求生课学的是应该保持人在原地不动，立刻打911。国内的电影电视剧里，又都是男主角抱着女主角飞奔到医院。算了，他有车，还是不飞奔了，抱着将近一百斤的生物，他有点飞奔不起来。
没等见到迈克萧薇就醒了，是被牛奶呛醒的，她迷迷糊糊中甚至觉得是有人把她按进了水池子里，妄图淹死她。张开眼睛一看，是严言拿着高脚杯正往她嘴里灌牛奶，她呛得直流眼泪，半个身子都从床上栽下来，幸亏被严言拖住。
“你没事吧？”严言问她。
萧薇被他拉回床上，平稳地躺在枕头上一直咳嗽，咳了得有三分钟才缓过气来，哑着嗓子回答：“没事没事，估计还得再灌两口才能被你呛死。”
严言一脸无辜，“瞧你这话说的，我可没有犯罪倾向。”
严言情急之下给萧薇喂牛奶，真没有暗害她的意思，相反是真的想帮她。网上这几年流行一种说法，不负责任的男朋友只会抛给女友一句“多喝热水”，每次严言听到这种说法都不觉得好笑，反而不理解这种说法为什么会被抨击。
小时候的严言其实挺可怜的，他家并不是祖上就这么富，只能说世世代代从官从政，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纯纯的官宦世家。原本严也该炳航是老老实实的上班族，当年毕业于北京政法大学，刚拿到毕业证又顺利地考上了公务员，成了J市新区法院的一名法官助理。虽说不是什么大官，但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倒是真的。
也是这个时候，他被迫与周敏容交往。
当时他已经在大学里结交了女朋友，女友家条件也不差，甚至可以说是富商之女。可严言的爷爷害怕这种背景反而会影响严守业的仕途，严守业又是他唯一的儿子，身上满是严家的期望。陈岚的父母都是省里检察院的人，她当时还是医学院的学生，在学校里成绩优异，还没毕业就获得了J市第一医院的青睐。
这样的家世，简直是严家梦寐以求的儿媳。
严炳航从未违抗过父命，心想着先交往一段，找个理由也就分开了。没想到纸里包不住火，富家女友也不是吃素的，知道后立即提出了分手，决绝到直接出了国。性格刚烈的前女友犹如一根导火索，彻底点燃了严他体内的反叛因子，他直接辞职追到了意大利。只可惜前女友性子高傲，瞧不起他的做法，半分情分都不再念。两年后，直接嫁给了一位意大利的钢琴家。
严言的爷爷觉得严守业烂泥扶不上墙，如此感性也不适合在官场周旋，又给他指了一条路。也就是后来的娶了周敏容，接管了周家在外洗钱用的幼儿园。严炳航教育起家，从幼儿园开到留学机构，后来又开了好几家艺术中心和早教中心，渐渐有了今天的家底。只不过他跟周敏容的感情，从来都是不温不火，甚至每况愈下。
周敏容是个没什么家庭观念的女人，每天都是一台接一台的手术，一项接一项的研究。后来有了职称，就是全国各地的开研讨会，即使有了严言，也只是在家做完了月子就有开始工作了。所以，严言的童年，对于母亲的形象是极为模糊的，甚至可以说是虚无。吃饭有保姆，上学有司机，家里每一项工作都有专人负责，唯独母亲的角色，是彻彻底底的缺失。记得有次他肚子疼，疼得拧个儿，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在死前，他希望周敏容能陪着他，可惜他的苦苦哀求并没有留住陈岚去开会的步伐，只是留给他一句“喝点热牛奶就好了”。
不知道后来是喝热牛奶的缘故，还是吊瓶的缘故，总之后来他没死。而且从那以后就落下个毛病，身体有任何不适只要喝了热牛奶都会缓解，甚至严重的时候，只要一段时间不喝牛奶就会觉得肚子疼。他有时在想，多喝热水和多喝热牛奶是一回事吧，都是能治病的。
总而言之，他想救萧薇，是真心实意的。
但萧薇没时间听故事，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急得火烧屁股似的，爬起来鞋都顾不得穿就要往外跑。严言一把拉住她，“干嘛去你，迈克马上就到了。”
“我不认识迈克，杰克倒是在电影里认识几个，没空跟你废话，我妈今天动手术。”
严言不由分说，索性从后腰就把她抱起来放回床上，“那你就更得等迈克了，主刀医生可是他姑姑的弟妹的舅舅的儿子。”
萧薇被他绕得有点晕，“什么弟妹又舅舅的，我妈妈的主刀医生明明是我从北京找的于教授。对了，我怎么会在这儿，我……啊~我衣服呢，你个混蛋流氓……”她抓起被子挡在胸前，表情仿佛受了奇耻大辱。
“挡什么挡，你当你多有料啊，你衣服湿成那副样子，刘姨帮你换的。喏~”
萧薇从他手里接过手机，有些吃惊，她的手机明明落在黑车司机那里了，怎么就到了他手上了？不过这事也不难猜，否则他也不会知道自己会出现在高速口。“是那个司机打电话给你的？”
“是。”严言喝着牛奶回答。
“估计是看我们通话记录比较频繁吧？对了，那你怎么知道我妈哪天手术，还安排了主刀医生？你该不会……私底下调查我吧？”
严言头大如斗，心想这丫头平日里看着又奸又灵的，可思考起问题来脑洞怎么就这么清奇呢？你又不是国家档案局的，手握重要机密，一个小破文员我闲得没事调查你干嘛呀？他刚想着怎么开口呛萧薇，迈克就敲门进来了。
他看见眼前的两人先是一愣，很快就露出招牌式的笑容，伸出双臂表达他的热情，“嗨，美女，你怎么了？Don't worry，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迈克虽然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可已经在中国待了八年，不仅是个中国通，而且见到女孩子的嘴皮子比许多中国人还溜。对于他这个洋鬼子，严言常常颇有微词，要不是看他医术不错，真想想个办法把他遣送回国，免得他在这儿残害中国少女。
“没什么事，就是有点头晕。”萧薇答道。
“不不不，别小看头晕我的小可怜儿。”说着，迈克拉过萧薇的左手，一脸的担忧，“有点时候，头晕只是表象，它可能是各种各样的原因引起的，我需要帮你仔细检查一下。”
“没错，是该好好看看，万一是喜脉呢？亲爱的，你这个月是不是还没来例假呢？”严言把萧薇的手从迈克手心里拉出来，一脸柔情地问。
萧薇张大了嘴巴，这都哪跟哪啊，什么时候成了喜脉了？
严言的话当然不是说给她的听的，最起码迈克心领神会了，他的热情消退了大半，耸耸肩举起体温抢在萧薇额头上点了一下，然后冷淡地说：“有点发烧，你最好先排除怀孕，然后才能吃药。”
萧薇懒得再理他们，起身直奔医院。他们几个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已经进行一个多小时了。在车上的时候，迈克已经很感叹了，毕竟在车里吊水的女人他还是头回见到，按他的话说就是东北姑娘太生猛啦。但他万万没想到，萧薇会当着她的面直接拔掉针头，血直接滴到了手术室门口的地砖上。
“哥们儿，你这个妞儿不一般呀，你搞不搞得定啊？”迈克有些担忧地拍了拍严言的肩膀。
严言一把推开他的手，“还有我搞不定的吗？”
严言在吹牛，如果真和萧薇在一起，他还真不知道自己搞不搞得定她，好在他目前还没动那个心思，并深信自己永远不会动那个心思。自己这三十多年，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最起码要找个身家清清白白没什么花花心思的女孩，那样最起码不累。
萧薇还没顾得上萧朵朵这边，毕竟手术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完的，何况严言的人在里面呢。她急得是萧萌，谁能成想在这个当口萧萌的肚子居然发作了，估计也是急的。生孩子可是过鬼门关，她小时候就有个邻居的阿姨生完孩子四十多天产后风死了，所以生孩子这件事一直都是她心里的阴影。产科在七楼，萧薇跑过去只用了不到五分钟，恶心头晕一下子好像都好了，满脑子就是一定要母子平安。
产房门口，魏远正跟什么人争执，走进一看，居然是吴磊母子。
“她姐姐不在，我只能尊重她本人的意见，越早剖对母子都越有好处，再拖下去孩子会缺氧的！流血再增加，她的子宫就保不住了，她还这么年轻，没有子宫你让她将来怎么办？”魏远愤怒地说。
吴妈妈并不认同，“孩子现在才是第一位，我们那个年代还不都是顺产，没听过哪个出事的！再说她都生了儿子了，有没有子宫有什么关系呀，这是做女人做母亲要付出的！”
“我来了，有什么事跟我说。”萧薇快步走过去，打断了他们的争执。
“姑奶奶你可算来了，我跟他们算是说不明白了，你妹妹这嫁的是个什么人家啊？”
“哎~你怎么说话呢？”吴妈妈伸手要去撕扯魏远，一看萧薇的眼神，又把手缩了回来。
萧薇也不想管他们之间的矛盾，直接问魏远：“现在什么情况啊？”
魏远松了口气，开始介绍：“你妹妹肚子里的孩子出现了整横位，整横位的意思就是不能顺产，这个是医生说的我也不太懂。孩子太大，现在一只脚扎进了膀胱的位置，而且已经高位破水，羊水不够了。具体的那些你还得问医生，总而言之，现在临时会诊，医生的意思是立刻动手术，否则孩子大人都有危险。”
“那就立刻动手术，出现任何情况都先保大人！”萧薇回答说。
吴妈妈颇为不满，嘟囔了两句也不敢再说什么。萧薇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若是她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她转过头看着坐在一边的儿子，此刻双手抱头，呈现出极大的痛苦。萧薇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么想？”
吴磊抬起头，萧薇这才发现，他双眼通红，眼泪几乎要落下。萧薇想起去成都之前，有一次她与萧朵朵聊天，萧朵朵笑说，只有生一次孩子，才知道嫁的是人是狗。然后问她，吴磊算什么。当时她笑着回答：“半兽人吧。”
半小时过去，手术室的门再度打开，一位年轻的医生急切地走了出来，“萧萌家属，孩子已经取出来了。男孩，轻微缺氧，很快会被送到新生儿科进行抢救治疗。现在产妇出现了大出血，需要切除子宫，请家属签下字吧。”
“什么？”吴磊的脸色惨如白纸，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吴妈妈横眉立眼地拦住医生，“这可不行，一定得保住子宫，没有子宫还叫女人吗？”
“不叫女人叫什么？”萧薇近乎歇斯底里地低吼。她的肩膀已经微微颤抖，吴妈妈的冷酷和吴磊的悲伤，此刻都已经不在她眼里。同为女人，她怎么会不知道，子宫对于萧萌意味着什么，她才仅仅25岁呀。可是，如果萧萌意识还清醒，是不是也会这么选呢？
二十分钟过去，手术室的门再度打开，萧薇猛地弹起来，一把拉过护士，“萧萌呢，我妹妹怎么样？”
“还在手术，杨主任已经在里面了，你们就放心吧。只不过……只不过病人失血太多，我们血库里的5000ml已经都输完了，现在要从其他医院调，不知道其他医院血源是不是充足。”
“抽我的，我和我妹妹血型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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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萧朵朵手术结束以后，严言请了二十四小时的护工陪护，美其名曰是不能给萧薇机会旷工。萧薇不是傻子，嘴上不说心里倒是充满了感激，但是心力交瘁之下，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说出半个谢字了。
萧萌手术结束后被送入了ICU病房，子宫并没有因为杨主任的到来得以保全。萧薇因为输液的缘故，没有办法为妹妹献血，这件事成为她心里极大的遗憾。都说血脉相同才会心灵交融，她无法预感到萧萌得知自己失去子宫那一刻会是怎样的难过，但最起码，她希望自己能够为妹妹做点什么。如果可以，甚至希望把自己的子宫移植到妹妹身上，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最先震撼了严言。
“你倒是挺伟大的嘛！”
萧薇望向窗外，“我无所谓啊，这辈子能不能嫁人还不一定，她不一样，她还那么年轻。给我支烟吧？”
严言本想回绝，他实在讨厌女人抽烟，但萧薇那可怜巴巴的眼神，让他突然心软了一下，所有话都咽进了肚子里，默默地从手包里抽出一支南京。萧薇接过来，叼在嘴上，凑到严言手里zippo上绽放的湛蓝火焰前，深深吸了一口。
都说女人抽烟性感，萧薇却是一股子慵懒颓败的美，一缕碎发挡在眼前，那样子真够让人心疼的。严言越来越读不懂，这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了。
电话响起，萧薇低头一看，是柴朗。
她默默按下静音键，疲惫地扶在萧朵朵的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