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打发走了吴家母子和拥进病房里看热闹的其他病人,这里是产科,说白了住的都不是什么所谓的病人,那些顺产的女人们甚至已经和正常人一样满地溜达了。再加上陪护家属多,哪个病房有点风吹草动,来看热闹的比值班护士还多。旁人被打发走,就只剩下本病房偷偷摸摸的指指点点,偶尔有几句埋怨他们在病房里争执吓哭了孩子的,过了一会儿也就都平息了。
萧萌靠在枕头上坐着,一句话也不说,不哭不笑地发着呆。魏远知道她心里不是滋味,摊上这么大的事儿,换谁都受不了。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劝她几句:“你别听那老太婆胡说,你儿子只是缺氧,大夫说了,只要坚持治疗是完全可以恢复的。就是在注射什么补脑的针,加上康复治疗什么的,我也不懂,总之不是什么大毛病。你啊,就安安心心养好身体,我下午去儿科问问,什么时候能让你看看宝宝。”
“谢谢啊!”或许是吵惯了,萧萌突然说了句客套话,魏远还有点不习惯。仔细一看,萧萌眼睛里流露出的感激又是真真切切的,或许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孩子了吧?女人一旦成为了母亲,所有的价值观和侧重点就都重新划分了,没有什么是胜于孩子的地位的。
经过刚才那一闹,萧萌也倦了,魏远帮她把床摇平,她很快就睡着了。
工资刚一开到卡里,萧薇就懵了,好端端的多了两千块钱出来,难不成是年前补助。于是悄悄歪过身子,问隔壁工位的文员Judy:“亲爱的,咱们公司,年前有什么特别的政策吗?比如说…福利之类的。”
Judy正头也不抬地做表格,她昨天做的表格又不合格,这会儿正修改呢,没好气地回答她说:“哪来的福利,唯一的特别就是加班!想的还挺美,你以为能给你多发两千块钱啊?做梦吧你!”
可不是就多了两千块钱嘛!
思来想去,萧薇还是觉得不对劲,该不会是故意考验她吧?于是她发信息给财务部,询问是不是打错了钱给她,没想到财务让她去问严言。她心一下凉了,好端端地多给她2000块,这不是明摆着呢吗,要开除她。这个叫做遣送费吧?看来,这个严言果然是记仇的,之前的事儿根本就没过去。
严言见萧薇来了,递给他一份名单:“魏远跟梅琳合作的服装下个月正式发布,国内授权委托给我们公司了,发布会定在2月14日情人节。这份名单上是我们需要邀请的嘉宾,你负责去邀约。场地报三个候选方案给我,下班之前我要最高性价比的方案。”
“好。”
“你怎么还不走?”
“那个…你不是要辞退我吧?”萧薇问。
严言被她问的一愣,觉得自己话里话外好像都没流露出这层意思,于是反问:“你希望我辞退你?”
“不是,”萧薇摆手,“我的工资里多了两千块钱,财务让我来问您,我以为……”
“以为什么?”
“你该不会想要……”潜规则三个字被她硬生生地含在了嗓子里,如果真是那样,这价码也给的太低了点,按照自己的长相,最起码也得五位数起吧?
严言强忍着笑,骂了一句:“滚出去!”
没得到确切回复,萧薇也拧起来,不肯挪步。
没有办法,严言只好找了个借口:“出差补助。”
这下萧薇放心了,欢快地拿着名单往外走,临关门前转过身俏皮地一笑:“领导,还什么时候出差啊?”
严言被气乐了,再次加强语气:“给我滚出去!”
晚上,胡姚约萧薇吃饭,在一家火得一塌糊涂的网红火锅店——散伙饭。从这名字上,她就预感到了一场离别。到那儿的时候正好是黄金时段,所有餐位都满了,胡姚穿着白色的运动套装,就坐在最里面的位置,正静静地听台上的歌手唱歌。
萧薇脱下羽绒服,放出阵阵寒气,她现在已经连地铁都舍不得坐,硬是坐了四十分钟公交,脚趾头都要冻掉了。胡姚贴心地递过来一杯热椰汁,萧薇捧在手心问:“怎么不去你的咖啡厅?”
“兑出去了。”胡姚轻描淡写道。
萧薇吃了一惊,“不是说生意很好吗?”
胡姚夹了一大团肉下到火锅里,翻滚地油花瞬间被压下去,她笑着说:“我要结婚了!”
听胡姚说要结婚,在萧薇的概念里就跟百货大楼又要搞年庆差不多,没什么新鲜的,她边往领口塞餐巾纸边问:“这次又是哪位大亨得此荣幸呀?”
胡姚用手指在桌上点了点,收起了笑容,很认真地回答说:“他没钱,开运输货车的,每个月要有一半时间在高速公路上跑的那种!”
萧薇闻言大笑,随即也做出了严肃的表情,“我相信,特相信,他一定是拼尽全力自强不息努力工作,然后等待有一天,继承他父亲的千万资产对不对?”
胡姚也不恼怒,她掏出手机,滑了几下递给萧薇看。这一看不要紧,萧薇再也笑不出来了,屏幕里的男人穿着灰色工作服,板寸头,皮肤黝黑,看起来有四十多岁。他站在大货车侧面,很老土地伸出了剪刀手,笑起来特别淳朴。这样一个人,怎么也没法和她对面穿chanel,满脸玻尿酸的胡姚放到一起。
胡姚把手伸回去,看着屏幕笑了好一会儿,甜蜜得像个傻子。认识这么久,萧薇从没见过她这幅样子,真实得像个孩子。她夹了一坨肉进碗里,尝了一口说:“来吧,说说你们的故事。”
“哎呦,哪有什么故事。他是我老乡,我俩小学一个班初中一个班,看不出来吧?”
看不出来倒是真的,萧薇很坦诚,“说实话,他看起来比你老了十岁。”
“哪有那么夸张?”胡姚不甘心地把手机拿起来,仔细看了几眼也忍不住笑起来点头,“确实挺老,跟我爸像哥俩。但是人家是劳动人民,哪能跟咱们似的啊?整天高速公路上跑,风吹日晒的,有时候连夜卸货,那手指头上的茧多厚你都想象不出来!前阵子我回了趟老家,我们初中老师去世了,我待着也没事,就回去参加他的葬礼。我现在整得什么样你也不是不知道,连我妈都认不出来了,当时没一个同学认出我来,就他,一眼就把我揪出来了,你说神不神?我当时还纳闷,难不成我脸上的胶原蛋白都被吸收没了?后来他跟我说,是我身上的味道让他认出来的。你听他说,还味道,整得我跟几天没洗澡了似的!其实,他说的是气质和感觉,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说他上学那会儿特想跟我说话,就是我不爱搭理他,哈哈,我都不记得了。”
“然后你们就联系上了?”
“我这不要回J市嘛,正好他要来这边送货,说可以直接把我拉回来。”
萧薇吃了一惊,“你就坐他的大货车回来的?”
胡姚笑得快出眼泪了,“你听我跟你说呀!我当时当然不愿意,脏不拉叽的谁愿意坐呀,我坐飞机多好呀!可是他一个劲儿的跟我说别客气,让我别有心理负担。我寻思我有个屁心里负担啊,我是嫌弃,可看他那傻样还不忍心说出来,怪伤害人的。也是上天注定,平时特好买的那趟机票,这次偏偏就买不到了。得,那我就搭个顺风车吧。那一路哇,我俩几乎把小时候的事儿回忆了个遍,一下子我就对现在的生活倦了。真的,觉得特没劲!”
“所以你就想回老家了?”
提起老家,胡姚的眼眶微微红润起来,“是啊,快三年没回过我家了,这次也没敢回去。我听说我爸现在身体挺不好的,自打当年他不认我了,我基本上就没给他打过电话。萧薇,你说我这么多年在外面图啥呀,就图这个,还是这个?”
她拎起LV手包,又抓起身后的皮草,最后都又丢回到旁边的椅子上,深深地摇了摇头,“没劲,真的特没劲!我想生孩子了,真的薇薇,我特想要个小孩儿。这么多年,无论是我跟的,还是我嫁的,从来没说让我给他们生个孩子。我有过,有过三个,都打掉了。”说到这儿,她的眼泪落下来,萧薇拿餐巾纸帮她擦,她躲开了,继续说道:“后来我就吃药,那帮损货,以为给了我钱就不用拿我当回事,谁肯戴套呀?我也知道吃药不好,可我不是想要钱吗,哪顾得了那么多?对了,我这同学吧,也特逗,之前娶了个老婆,后来他总不在家就跟别人跑了。结果呢,他不知道,人都跑了他还给她打了一次钱,到家才发现人去屋空,你说是不是缺心眼?哎呀,我俩一合计,不如在一起过吧,他说他对我好,我特别相信,真的!以后,他开大车我就跟着,身体调理个一年半载我再要个孩子,这辈子就算圆满了。”
萧薇点点头,举起杯说:“看来今儿真是来跟我告别的啊?散伙饭,不过我挺为你高兴的!”
胡姚与她碰杯,也由衷感叹:“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啊萧薇,我希望再见面的时候,你也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