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清奇的妇人多余的一个字也没有说,淡淡扫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穿红着绿的三人,点头道:“嗯,用饭吧,别饿着。”
话音刚落,文鸢身边的仆妇的眼风就扫到了一旁的媳妇婆子们身上,媳妇婆子们低眉顺眼溜下去,抬上来一张圆桌,几个媳妇又提着食盒进了屋。
“坐。”文鸢起身,对着饭桌抬了抬下巴。
虞知善点了点头,用眼角扫了一眼冯氏,然后随在季少游身后落了座。
“我没那么严的规矩,怕麻烦。”文鸢已经拿起了筷子,又用筷子点了点面前的菜:“吃饭,想吃什么要什么。”
虞知善和冯氏二人乖顺地点点头,轻轻挪了挪了自己面前的碗。
“我不过是性子清淡,不爱与人多话,不是对你有意见。”文鸢道。
虞知善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母亲多虑了,媳妇第一次见母亲,实在惶恐,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媳妇的不是。”虞知善赶紧放下碗,起身行礼道。
季少游面无表情,继续吃着自己碗里的粥,并没有一点点军队出身的粗鲁样子。
文鸢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吃饭。”
虞知善用眼角扫了一下文鸢,深知她的这点无奈不是装出来的,看来真的是个不愿意多说话的人。
至于冯氏……这就只有天知道了。
虞知善定了定心神,轻轻执起调羹,舀了一点点自己碗里的粥放进嘴里。
苦!
若不是粥颜色还是粳米的碧色,虞知善一定以为这是一碗奇苦无比的中药了。
可是看季少游面色别无二致,看文鸢一脸自若,冯氏也是低头吃自己面前的粥菜,半点异象也无,虞知善几乎是以为,自己刚刚那一口是因为自己口苦而导致尝错了粥味的。
再吃一勺试试?
虞知善忐忑不安地又执起调羹。
还是苦!
甚至比刚才那一勺更苦!
虞知善眼泪都快被这奇苦无比的粥激了出来,使劲翻搅了几下碗里的粥,硬着头皮强行喝完了一碗。
“太太,少奶奶,冯氏为你们添饭。”冯氏看热闹不嫌事大地伸过来一只手,要来拿虞知善的碗。
“别……”虞知善脱口而出:“呃,不用了,我昨夜里吃了些点心,今早起并不饿。”
冯氏点了点头,并没有强求,而是给文鸢面前放了一些菜肴,碗里添了一点点粥。
难道他们都不觉得苦?
趁着漱口的空隙,虞知善又细细观察了一番几个人的表情,还是没有任何异象。
不会是有毒吧?!
不可能,自己堂堂定国公嫡女,新婚第一天就死在了夫家,任凭谁都不愿意寻这个晦气的,要死也不是今天……
那是什么?难道是冯氏捣鬼?
可是冯氏根本就没有碰自己的碗筷……何来捣鬼一说?
是婆婆的意思?
婆婆这么做是什么意思?想让自己做些什么呢?
虞知善一阵头疼。
头疼的间隙,其他几人也吃完了早饭。
“不必日日都来,在你们的屋子里自己摆饭也很好,我并不爱人多。”文鸢扫了一眼三个孩子,摆摆手道:“去吧,我不拘着你们。”
在所有人行礼退下时,文鸢看着虞知善道:“虞氏留下。”
虞知善微微颔首,踮着步子退到了一边,给冯氏和季少游让出一条路来。
冯氏目不斜视地离开了,季少游也没有留下来陪她的意思。
虞知善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他还是不喜欢自己的吧。
可是自己……
在江南时,自己被他搭救,在京城时,又是他去看的母亲……他……他在她心里,已经变成了一个特殊的存在,仿佛是自己最后依靠的那道墙,那片天。又仿佛要拒自己千里万里之外,又仿佛……
还没仿佛够,文鸢就开始问话了:“今日早饭感觉如何?”
“很好。”虞知善实在不知道除了这两个字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当真很好?”文鸢放重了口气问道。
“是很好。”虞知善回答。
“那为何你只吃了一碗粥?”文鸢又问道。
乖乖,难道婆婆在自己出嫁前就做过功课?虞知善饭量一直很好,也是个喜欢美食的,一早上能吃一个正常男人的饭量,今天实在也是没有吃饱,不过她早有打算,打算花几个钱,让四月等会儿下去找厨房做点吃的。
“昨夜……”
“啪!”文鸢拍了一下桌面,发出一声闷响。
虞知善面不改色,眼观鼻鼻观口,马上住了口。
“那粥的味道,当真是你喜欢的?”文鸢问道。
“不喜欢。”虞知善老老实实回答。
“只是不喜欢?”文鸢进了一步。
“很苦。”虞知善抬起头,直视文鸢的眼睛。
文鸢的眼里居然荡漾出了几分笑意:“很苦为什么不说?”
虞知善颔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难道她要摔了碗掀了桌子给婆婆耍脾气不成?难道她还要像未出嫁之前为了一条鱼下别人脸面不成?这些算什么事?既然不是毒药,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你是觉得,这是我赐给你的饭食,你说是苦,就是不给我面子,对不对?”文鸢问道。
虞知善默认了。
“可是世上的事,多的是别人不知道的,你受了委屈,也就白受了,你难道不觉得委屈么?”文鸢又问道。
这算什么委屈?自己娘亲死在大牢里,这才真是天大的委屈!
“不过一碗粥罢了,若是连这点小事也算作委屈,那可就是媳妇的不能容忍了。”虞知善答道。
文鸢点了点头:“可是日后如果是更大的委屈呢?”
虞知善在心里无奈——还有什么委屈能大过自己母亲受辱而死?
于是回答:“媳妇觉得这里很好,不会委屈。”
文鸢笑了笑:“新媳妇总是这么想,可若是相处时间久了,大大小小的事,总有些磕磕绊绊的,若是积攒在心里,难免就成了更大的怨怼。”
虞知善道:“媳妇不敢怨怼。”
“口里说着不敢,到底心里还是可以想一想的。我不是为难你,是要告诉你,若是你自己不愿主动与人交流,什么关系都很难长久。”文鸢端起手边的茶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