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大招之术
“主人,似乎有什么人闯入了山林。”非狸的耳朵竖了起来,起身来到白小侯的窗前,轻轻敲了敲窗说。
“是我请来的客人,你先下去,不要惊扰了它。”白小侯的声音在里面响起。
非狸虽然好奇不已,但它十分遵守白小侯的命令,所以立即离开了木屋。
白小侯轻推开门,依旧是一身黑衣装扮,离开木屋,潜入寂静的山林之中。
一个黑衣人静静地站在“月之象”之中,他身穿黑色宽大衣袍,头戴斗笠。
隐约的,白小侯闻到一股焦腥的味道自他身上传来,他略一皱眉,低声问道,“你,是预言师?”
眼前的人与非狸描述的“预言师”非常相似,故白小侯有此一问。
“吾是御主人的手下。”斗笠男人开口,嗓音略显沙哑,似是还有些微的虚弱。
“你受伤了?”
“这点伤不碍事。”
“是他派你来的?”
“他让吾告知白少爷您,切莫用危险的方法召唤他的魂魄。”
白小侯一惊,为什么白天才发生的事情,并且没有任何其他人在场,远在圣都的他却已知道了?
“御主人说,若您真要这样做,反而助了鬼犽。”
“他既然派你来,是不是已经有了其他方法?”
“有,但你要配合御主人。”
“如何配合?”
“破坏阵法。”
白小侯一怔,不由问道,“破坏了阵法,鬼犽岂不是出来了?”
“御主人不会让他出来的。”
“他打算怎么做?”
“御主人说,童赦雪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止阵法闭合,所以定会提前入阵,与鬼犽交手。”
“不错。”白小侯点点头,童赦雪的确这样对他说过。
“但若在阵内,童赦雪绝对无法顺利做到这件事,鬼犽的实力比他高好几倍,他不可能强过鬼犽,也不可能夺取玄钺。”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的机会为零?”
“是。”
“但这样一来,鬼犽还是会出阵,何必要我配合?”
“白少爷您错了。鬼犽出不了阵,只是无端牺牲了童赦雪而已。”
“哦?”
“玄钺上有御主人设下的封印,即使月蚀到来,他也无法顺利出来。”
白小侯不由吃惊,问道,“你说什么?高祖父在玄钺上也设了封印?”
“无错,所以即使你不插手,鬼犽也是出不来的,但区别在于,童赦雪会白白去送死。”
“他的能力我见过,决不至于那么弱。”
“但鬼犽的实力白少爷您没有完全见识过。”
白小侯想了想,开口问,“高祖父的意思是要我分散鬼犽注意力,引他出阵来救童赦雪?”
“的确是这样。”
“那么鬼犽出阵之后呢?”
“这件事御主人自有安排。”
白小侯皱起眉头,“事关重大,并且又牵扯到童赦雪,如果我没有权利知道真相,那么恕我无法配合。”
“白少爷您若不配合,那么御主人永远没有办法离开圣域。”
白小侯的眉头锁得更紧,他怎么会不想顺利帮助高祖父,但他这样做等于要欺瞒童赦雪,并且在结局无法明朗的前提下,他无疑背叛了童赦雪对他的信任。
若最终一切真相大白时,并且也如眼前的人所说高祖父能够及时制止鬼犽自然是最好的,但若让鬼犽离开圣域,又该如何?
这件事无法找任何人商量,白小侯犹豫不决。
“御主人说,如果白少爷您不相信他那么便算了。”斗笠男人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你——等一下。”白小侯叫住他。
斗笠男人停下脚步。
“要我完全相信他可以,我要他明确地说出生前的两件事,以证明他的的确确用阵法困住鬼犽,这样我也能够相信这一次他也同样有能力制住鬼犽。”白小侯说。
斗笠男人想了想,点头说,“好,白少爷您先说哪两件事,我回去禀报御主人。”
白小侯点点头,回答,“第一,我想知道他的生辰八字,并且他要能够证明他的确是在那个时辰出生,他如果能够证明,我便按照他所言,不让童赦雪施大招之术。”
“可以。”
“第二,要他说出圣域的阵法图他画在手札第几页,并且阵法图下第三行的文字是什么。”
“好,吾即刻回圣域禀报御主人。”斗笠男人说罢,整个人便消失不见。
白小侯在原地怔了片刻,才缓缓往木屋回转。
“大招之术?那是什么呐?”氿好奇地问道。
“是一种招魂术。”
“招魂?招谁的魂?”
“白小侯的高祖父。”
“啊?”氿不解,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一个高祖父?
“手札也许就是他写的,这么一来圣域的阵法便是他开启的,如果能招出他的魂魄来,兴许鬼犽一事就能够想办法解决。”虽然并不想依靠别人,但多一条线索总是好的。
“啥?那么说来,天府上上任的长官,也可能是他喽?”
“有这个可能。”
“那万一招不来呐?”
“招不来也是能够预见的,毕竟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
“那么岂不是白忙一场?”
“未必,要看他除了留下阵法之外,还有没有留下其他线索。”童赦雪把玩着手指上缠绕的细绳,若有所思地道。
“什么意思呐?”氿问。
“他会在武王陵上故意留下线索,并且开墓门的方法与时机也极其特殊,我总觉得,既然他困住了鬼犽,一定也会考虑到鬼犽会想尽办法脱困,所以才会将玄钺锁入天府,让谁都找不到。”
“可最后不还是找到了嘛?”
童赦雪也想不出其中是何道理,但宫里封印再周密,也未必不会被妖怪混入,否则还要他做什么。
“兴许还是被什么人察觉了,鬼犽既然一心想要拿回玄钺,必定早就安排好眼线。”
“好像也有道理。”氿伸了个懒腰,抱起后脑感叹道,“不过话说回来,被关了那么久,鬼犽的怒气一定不小。”
这就是童赦雪最担心的一点,也正因为如此,才更加不能让鬼犽出阵。
“呐,这么说来,童子你觉得白小侯的高祖父也早就想到了鬼犽一定会想办法脱困,所以还留下了后手?”
“我只是这么觉得,而且白小侯出现的时机也正好,否则凭我一人之力,根本打不开那扇墓门。”
想了想似乎真的是这样,氿问童赦雪道,“那么啥时候开始施术?童子的师父要帮忙吗?”
“自然不用劳烦到他老人家。”
“那童子你现在找衣服做啥?不是要更衣入宫?”
童赦雪摇摇头,回答氿说,“施术之前要禁食净身,大招之术是祭祀的一部分,当然需要更衣了。”
“原来如此呐。”
“好了,你该出去了,一会儿找人把净身用的水给我抬进来。”
“好呐,童子。”氿说着飞了出去,吆喝宅子里的妖怪们帮童子打水去了。
等白小侯再次见到童赦雪的时候,他着一身端正而繁复的祭祀礼服出现在他的眼前。
一看竟是如此正式严谨,白小侯的表情也顿时认真起来。
“现在就开始吗?还需要准备什么吗?”
童赦雪点点头,回答,“有笔吗?”
“有。”
“嗯,直接去你高祖父的墓前吧。”
“好。”
白小侯点点头,率先走在前面,两人一前一后到达墓碑前。
童赦雪从袖中抽出一张符咒,递给白小侯道,“将你高祖父的生辰八字写在上面。”
白小侯依言,在符咒上写下一行字。
童赦雪接过,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将符咒贴在了墓碑之上。
“有找到你高祖父的头发或者生前之物吗?”
白小侯摇摇头。
“那只能用你的血了,得罪。”童赦雪说着,又取出一把匕首。
白小侯见状,伸出自己的右手。
童赦雪握住他的手,在他的食指上划了一道口子,然后指引着将白小侯食指上的血滴到符咒之上,滴答滴答,血水顺着墓碑滑落。
童赦雪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布条为白小侯包扎起来,然后说,“好了。你站到一边,我这就要开始施术了。”他说着,手指微微一弹,沁入血液的符咒之上竟然燃起了一丝幽蓝的火光,奇异的是,火光完全烧不着符咒,只是倏明倏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
“好。”白小侯握着手退开几步,眼睛盯紧了那一簇幽火。
他知道这是指引魂魄前来的幽冥之火。
他紧紧地握着手,脸色微微泛白。
“这个就是御主人的生辰八字,御主人说,他身在阵法之内,有阵法控制,即便听到召唤,也不可能现身,若还不信,那便罢了。”他想起一个时辰之前斗笠男人拿着一张写着生辰八字的纸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说的这一番话。
“他的意思,是没有办法自己证明了?”
“御主人说你很聪明,要证明死人的生辰八字只有用招魂术,所以白少爷您不妨还是让童赦雪试一试,看招不招得出来。”
“可若招不出来,也无法能证明这张生辰八字是正确的。”
“您错了,童赦雪招魂的时候说的话,御主人是可以听见的,若白少爷您还是不信,待术法结束之后不妨亲自去问一问御主人。”
“那好,那么另外一件事呢?”
“您在问御主人的时候一并问了便是。”斗笠男人说罢,便又消失不见。
回想起之前的对话,白小侯的双手握得更紧了。
若真的能够证明是高祖父,他一定要想尽办法将他救出来!
童赦雪端正站在墓碑之前,右手捻起食指中指置于唇下,一字一句低念起来:
青春受谢,白日昭只。
春气奋发,万物遽只。
冥凌浹行,魂无逃只。
大招之术在祭祀基础上实施的一种术法,以空明的意识进入黄泉界,以带有术力的词语召唤四处飘散的魂魄,以火光指引魂魄前来。
暗夜的墓地总感觉有一丝诡异,今晚连月色也没有,只剩下墓碑前那盏微弱的幽火,忽明忽灭,像极了无依的魂魄,在混沌的黑暗之中飘飘荡荡。
童赦雪一字一字,清晰而有力。
魂魄归来!无远遥只。
魂魄归来!闲以静只。
魂魄归来!恣所便只。
……
魂乎归来!吾令汝现身光明。
念到最后那句,墓碑前顿时闪过一阵极为耀眼的光芒。
“白前辈,童赦雪有事相请,请现身一见。”
声音朗朗划过夜空,半晌,却没有回应。
童赦雪轻闭上眼睛,又默念了几句。
之后他又说了一句,却还是了无声息。
等了半晌,童赦雪轻皱起眉,转向一旁的白小侯。
却见白小侯的脸色比他还紧张,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失望还是期待。
“似乎没有反应。”童赦雪开口说。
白小侯走向前几步,问道,“是指高祖父的魂魄不在了?”
“有两个可能,其一,他早已遁入轮回,其二,他不愿意回应。”
“不愿回应?为什么?”白小侯问。
童赦雪摇摇头,他并非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形,并且这种结果也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但好歹多了一个生辰八字,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
“我还以为……”白小侯低下头,他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期待,但又不能让童赦雪知道真相,心底不由带着一丝歉意。
“很抱歉,麻烦你了,我还以为真的能够见到高祖父……”
“这倒没什么,只是对付鬼犽还需要另想办法了。”童赦雪说。
白小侯点点头,“劳烦童公子走这一趟,如果有其他线索,我会让非狸再来找你。”
“嗯,时间剩下不多了,今晚过后,还有三天。”
白小侯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心不在焉的情况下,也不知童赦雪最后对他说了些什么。
送走童赦雪,白小侯径自回到木屋。
燃起灯,环视木屋一周,白小侯轻轻唤道,“非狸。”
“主人。”非狸蓦地出现,恭敬地唤道。
“非狸,你在这里几年了?”白小侯坐了下来,托着腮帮子问眼前的狸妖。
“算不清楚啦,大概有几十年了。”非狸回答。
“我祖父在的时候,你就在了?”
“嗯。”
“那我的祖父,有没有提到过他的祖父?”
“让我想一想……”非狸低下头,使劲想。
它记得它很小的时候,闯入了这个山林,然后被里面住着的一名少年所救,少年收留了它,他们各自长大,它修炼妖术,他学习书架上一堆书简里的知识。
日子简简单单,直到有一天,一名十分美丽的女子冒失的进入山林,被藤蔓所困,少年救了她,两人一见钟情,并且生下了白小侯的父亲。
但那名女子不甘一辈子住在山林里,要求自己的丈夫能够与他搬离山林,住到正常的地方,少年因守着家中的承诺没有答应,一个月之后,女子留下孩子独自离开,再也没有回来。
白小侯的祖父伤心欲绝,竟然一病不起,最后只好将孩子留下来给非狸照顾。
那一天,在他弥留之际,非狸守在他的床畔。
“非狸,你是不是奇怪,为什么……我们白家……世世代代都住在山林里?”
抱着怀着兀自熟睡的婴儿,非狸点点头。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父亲曾经让我发誓,不要离开这里半步……直到天命来到……那么终有一日,我们的子孙能够离开这里……”
“为什么?”非狸奇怪道。
“我也不知道……可是,你应该清楚我们白家的血统……天生能够看见妖怪,还能看破每一个人的命格……只不过,这种能力似乎是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衰减……”
非狸一怔,不由问道,“难道,你知道夫人一定会离开这里?”
“自然……我知道她会为我生孩子,也看见了她将来的生活……离开之后的她还会再一次找到她的幸福……所以,我不能阻碍她……”
“主人……”
“哎……你好好带大这个孩子,我的能力……已不足以看见他的未来……你替我好好照顾他……”
“是的,主人。”非狸第一次感到伤心,它懵懵懂懂,初经生死别离,却也知道眼前的人就要离开它了。
后来他一心就扑在那个孩子身上。
孩子粉嫩嫩十分可爱,非狸照顾着他,看着他长大,看着他慢慢成人。
它除了依照白小侯祖父的要求不让他离开山林之外,其他的事情每一件都会满足他。
不过,该来的事情还是来了。
孩子总要长大,总会知道很多事情,总想接触外面的世界。
非狸敌不过他苦苦哀求,还是带他离开了山林。
它不知道是对是错,但它想有它在身边保护他,应该不会有事。
但也许是它太天真了,又或许是它忘记了当时白小侯的祖父是如何郑重其事告诉它千万不要让孩子离开山林。
外面的花花世界让已经成长到十八岁的青年兴奋不已。
他利用他的能力换取了吃的、用的、穿的,甚至是住的,还有好些姑娘对他投怀送抱,没多久他就与其中一名女子成了婚。
生活看似一帆风顺。
只是非狸忘记了一点,他的能力正在逐渐衰退。
皇宫里有人却在此时慕名找上了他,他发现的时候,已经心有余力不足,因此惹上了不该惹的人物。
那个时候白小侯的母亲已有身孕,可由于白小侯的父亲达不成那个权贵的愿望,反而被他倒打一耙,说他是欺世盗名。
这么一来,一传十十传百,人人看他的眼神都像是在说他是骗子,之前他因能力赚到的钱也被人怀疑是用不光彩的手法得来的,他们在村子里根本无法继续住下去,最后只有灰溜溜回到山林。
白小侯的母亲脾气越来越坏,她甚至也开始不相信自己的丈夫,白小侯出生的时候,她差点因难产而死,等她身体逐渐恢复,有一天便离开了山林,再也没有回来。
“后面的事我都知道了。”白小侯开口。
非狸点点头,白小侯的父亲直到那一刻才终于明白他的天赋异禀原来会给自己带来不幸,但当白小侯出生之后,他发现白小侯身上的异能比自己的更弱,几乎已濒临消失,他开始研究自己的父亲所说的“天命”,他用尽所有能力,想看清白小侯的未来。
但终究是能力有限,他无法了解“天命”在何时,而他自己的大限却转眼到来了。
“那本手札,是你的祖父找到的,里面记载着的兴许就是‘天命’,他的学识比我渊博,你要好好学习,为父少年的时候挥霍了太久的时间,现在才知道应该把这屋子的书看完,也许就能够指引你……但在没有了解到‘天命’之前,切记不要擅自离开山林……”
“主人,你想到了什么?”非狸问。
白小侯摇摇头,喃喃道,“也许现在只有一个人能解开这个谜。”
非狸没有听清楚他的低喃,因为白小侯的声音太轻了。
“没什么,我要睡了。”白小侯说。
非狸点点头,离开了木屋。
白小侯站在黑暗里,静静思索。
天命……其实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天命。
过了不多久,一条黑影迅速离开木屋,往圣都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