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诶,让一让让一让啊!”几个官兵挤开围在告示栏前的群众,呼喝道,“鸿州发来的新政令,今年的税再减半成啊。”
本来被挤着有些不满的百姓们,一听都笑开了脸,鼓掌的有,喝彩的有,连抱着官兵亲两口的都有。
当然了,官兵自然又是好笑又是气恼,连忙把人推开,继续贴自己的榜。
“楚国好啊,真是好。”一个八旬老妪佝偻着背,轻跺着拐棍感叹道,“若是在前朝,哪里想得到有今天?”
楚国建国五十载,可以说是老妪这代人最和平的五十年。
风调雨顺,国泰明安,法律严明,良臣当道,一扫前朝两百年苛政的阴霾,天地间的气象焕然一新。
在太上皇还是皇帝的时候,力排众议,实行推行教育的国策,二十年过去,四十岁以下的人都以不识字为耻。
识字的百姓们瞬间朝新榜涌去,而一直站在之前那张榜前的女子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她看起来十六七岁,身高不足五尺,身形娇小,圆圆的眼睛,眼角略微上挑几分狡黠,头顶上四圈环成环状的小辫子搭在中分线的两边,垂在两只耳朵上。
浅蓝色的对襟,粉红色镶边齐胸襦裙,月牙色的绣花鞋。
虽说如今百姓衣食无忧,但颜色鲜艳的衣裳终究不易制作,需得是家中有些小钱才行,于是大家都暗自猜测这是何府千金偷偷跑了出来,连丫鬟也没带。
一些人盯着皇榜,一些人看这发呆的女子,忍不住重新重新看这榜上的内容。
这是一张贴出来没多久的江湖榜。
“神鬼追杀令……”一个儒袍男子念着榜上的字,好奇道,“江湖上打打杀杀的事情,姑娘也感兴趣吗?”
闻言女子并不回复,神色怔愣伸手覆上那榜上字迹,一行一行抚摸下来,如同面对最珍视的宝物,半晌才道:“是个机会。”
“嗯?”儒袍男子没听清。
“没事儿。”女子反应过来,冲他客气一笑,“小女子没见过世面,故而停留片刻罢了。告辞。”
说完便离开,不给人继续说话的机会。
“怎么觉得她有点眼熟?”儒袍男子如是想道。
“走啦走啦,还要去学馆呢。”
“嗯,走吧。”他摇摇脑袋甩开奇怪的想法。
却说女子避开众人的视线来到一个小胡同,施展轻功几个飞跃来到城西,轻车熟路地进入一个小院落:“赵姨我回来了!”
说着脱掉自己的对襟随手扔在地上,接着解开齐胸襦裙系在胸上的带子。
赵姨一见大惊失色,眼睛鼻子都皱在一堆,连忙几步奔过去提起即将落地的襦裙。
“小祖宗诶,”赵姨苦着脸,“你也是个大姑娘了,怎么整天没个正形!”
脱衣被阻,年轻女子也不恼,提起裙子往室内跑:“快帮我准备准备,我要出趟远门!”
一进房间她便把襦裙脱下,里衣也随手脱了。拉开柜子,取出一套暗红色劲装飞快地穿上。
这边女子自顾自地换衣服,那边赵姨手上一顿:“又要出远门?”
“嗯。”女子随口应到,“戟念发动神鬼追杀令。”
赵姨默默看她。
“我要去夺令!”套上护腕猛拉系带,女子定定地道。
赵姨收回眼神,把女子换下的衣物折叠整齐放进柜子,强做无事道:“去吧。我答应过你母亲,好好把你抚养大后就不再限制你……”
女子眼神微动,一把搂住赵姨:“你看你,又说这样的话。我是风筝,飞再远,线头也在家里啊。”
赵姨眼眶微红:“嘴上跟抹油似的,哪次出门不是个一年半载的?你才十七岁,可这前前后后加起来,足有七年在外。你说说,你哪有把这里当家了。”
她说着推开女子搂着她的手,把衣柜合上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赵姨!”女子追出去,拉着赵姨讨好道:“消消气消消气,我这么做的理由你不是不清楚的,对吧?如果这次夺令成功了,我就一辈子留在你身边,好不好?”
赵姨一听,迟疑到:“怎么说?”
“这可是戟念发动的,神鬼追杀令啊。”
“那个疯子竟然启动神鬼追杀令了?”距离女子和赵姨五里外,一家装潢上好的酒楼雅间,两个男子盘膝坐于矮几的两端,指尖的棋子光滑圆润,落子刹那发出一声脆响。
“唔……”黑衣男子坐于棋盘另一端,眼睛斜长,鼻梁挺直,颧骨微微外突与薄唇搭配起来显得几分刻薄,黑发束于脑后显得干练利落,一把佩剑挂于腰间,剑身龙纹环绕,龙头昂首立于刀鞘顶尖处。
他翻转着棋子,在棋盘边沿发出嘟嘟嘟的声音:“你把我包围了?”
“正是。不好意思,第十七局,我又赢了。”何嘉省站起来整理自己略褶皱的衣袍,一身蓝色对襟,简洁大气的竹纹从袖口向上延伸。绣工精湛栩栩如生,附着在他身上随着他走动的频率而前后游曳,一叶叶竹羽随意飘动。
“还要继续吗,路以酩?”
看着一丝不苟笑得儒雅、眼神却淡漠的何嘉省,路以酩突然侧身歪在矮几上,似笑非笑地道:“你说你一个商人,整天搞些风雅玩意儿,打扮得比大儒还大儒。”
何嘉省闻言混不在意道:“商人也有商人的风骨,只要做事不失原则,没有伤天害理,效仿大儒又如何?”
“不如何。”路以酩眼睛一眯,“但你要塑造这么个形象,是不是要离我这个杀人犯远点?”
“不要妄自菲薄。”
路以酩挑眉。
“你岂止是杀人犯?你可是现在全天下都在追杀的人。”
路以酩一听,拍着桌子哈哈大笑道:“是了是了,现在身份又涨了!说实话,那人发动神鬼追杀令追杀我,可真是刺激。想必百年里也不会有这样的大规模的追杀了。”
何嘉省亲自动手,把棋子黑白分开,再把棋盘收起来,淡淡道:“神鬼追杀令一出,你和他就只有你死我活,否则不要想有一天安宁。”
闻言路以酩嗤笑:“要什么狗屁的安宁?那在我爹被烧为灰烬的一刻就已经完全不存在了。”
何嘉省看着他路以酩的眼睛,只觉得那一双眼如同两个黑洞,里面燃烧着复仇成功后依旧绝望的火焰。
“是这样吗。”一生,都只能在黑暗中了吗?
“来吧,追杀我的人越多,我更能感受到什么是活着。”
何嘉省猛地捏紧拳头:“你放他一命果然是故意的!”
路以酩歪倒在榻上,长腿搭在榻沿来回晃动:“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见他如此不放在心上,何嘉省不知道哪里来得怒火,一把冲上去把他提起来吼道:“给我好好活着,听到没有!”
路以酩微微怔愣,桀骜的眼神略微收敛:“我不会死的。”
突然之间,路以酩想起小时候,自己被母亲嫌弃,躲在墙角哭泣着。而住在隔壁的何嘉省翻墙而过,摸着他的脑袋……
“不要哭泣。你的母亲不喜欢你,会有其他的女人喜欢你的。”
这个梗被后来懂事了的路以酩调笑了很久,以至于何嘉省忍无可忍道:“小孩子懂什么女人不女人,我当时是想说其他的母亲会喜欢你!我母亲就很关心你啊!”
这种解释显然不足以让路以酩放过他。
“我不会死啊,毕竟还没有其他人来爱我对不对?”
成功让何嘉省掉一身鸡皮疙瘩,路以酩显然很满意。
“你还是去死吧。”
“不要说这么粗鲁的话,你可是披着商人皮的大儒啊。”
何嘉省手上顿住,缓缓放开路以酩的衣襟,咳嗽两声回复正形。
“虽说你有实力,毕竟只有二十二岁。如果有那些成名已久的老妖怪为了神鬼追杀令背后的东西,向你动手……”
“那就逃咯。”路以酩不耐烦地挥挥手,“我又不傻。”
何嘉省张嘴还欲说什么,路以酩却几步跑到雅间窗口边往外望去:“今天好热闹啊……咦?”
这种拙劣的岔开话题的技巧让何嘉省忍不住抚额。
“唔,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真的很多人。”
何嘉省跟着来到窗边,只见楼下酒店的车水马龙,许多人从酒楼门口进入。
有那乘坐坐骑或马车的人,几乎在下车的一瞬间就有酒楼的侍者把代步牵引进后院空处。
“何嘉省,这家智峰酒楼这么受欢迎?”
何嘉省捏着下巴,思索片刻道:“难不成今天是她要来?”
“她?”
“真是不巧啊,如果她要来,今天智峰酒楼必然客满。你自己小心,不要被人发现踪迹。”
路以酩耸耸肩,表示不甚在意:“我如常行事,被发现那是他人本事。你说的那个她是谁?歌姬舞姬?”
何嘉省点头:“她是舞姬……”
见路以酩无趣地撇嘴,他笑着道:“是结合早已失传的越女步跳舞的舞姬。”
“小二!”何嘉省向门外唤一声。
一直站在门外的侍者闻声进来,笑着问询:“客官有何吩咐?”
“是否是‘越女’要来?”
“正是,今晚我智峰酒楼大厅会有越女的表演,二位客官若在此停留到今晚,就能看到她。”
“嗯,下去吧。”
二人之前下棋,杯中的茶水早已被喝光。
侍者极有眼色地小步走过来,想为二人重新泡了两杯热茶。
何嘉省此刻站在侍者和桌子之间,见他过来便习惯性地往一旁退让过去。
而窗边的路以酩就径直暴露在使者的攻击范围内。
侍者笑了,嘴角弯起诡异的弧度,一根银针从他口中射出,攻向路以酩的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