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先生的房子被搬到了正院,原本二房在的时候,他是跟着二房住偏院的。后来二房没人了,陈柏安就在正院里收拾出一间朝南的房子,把孙先生接了过去。所以陈国富进去的时候有些不习惯,新式的摆设都不太符合孙先生的喜好,可孙先生却切切实实地躺在柔软的大床上。
孙先生闭着眼睛,听见动静也没张开,只是哑着嗓子问:“谁来了?给我倒杯水!”
陈国富没出声,他把点心放在桌上,打开茶壶一看,里面盛着白水。孙先生平日喜好喝茶,陈国富打开茶盒一闻,是今年的新茶,看来陈柏安的确没有亏待孙先生。
他沏好茶端了一杯过去,将孙先生扶起,孙先生比过去更瘦了,眼窝塌陷得他几乎认不出来。孙先生喝了一口,之后猛然睁眼,看见陈国富突然咧嘴笑了,“还是你懂我,除了你呀,谁都掌握不好茶叶的量!”
陈国富也笑,“我跟着您学本事的时候就天天给您沏茶,这辈子都忘不了这手啦!”
孙先生点点头,拉起陈国富的手摩挲着,眼睛空洞地看着前方,“我原本想守着那个偏院的,守着咱们二房,可是我在那住了半年,一次都没梦到你奶奶,一次都没有。我就知道,你奶奶是不想给我留念想了!”
一提到老夫人,陈国富又难过起来,“先生,我是不是错了,如果我当初不做皮货生意,后来的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二房不会败,奶奶也不会死。”
孙先生没急着回答他,反而问了他另外一件事:“五子,你还记得我当初告诉你,做人做事必须要守着的那三条吗?”
陈国富点头,“当然,一辈子忘不了!你告诉我,做人做事第一要讲义,背信弃义的事一辈子也不能干!第二要能忍,想干大事就不能逞一时之快!第三要有勇,只要决定的事就不能放弃,有舍才有得,别过分计较得失!”说完,陈国富恍然大悟,“先生是不怪我?”
孙先生拍了拍陈国富的手,“你奶奶如果不理解你,就不会最后替你出头,大是大非面前她可不护犊子!咳咳……五子,你骨子里其实跟你奶最像,都有骨子倔劲儿,要是随随便便就认怂,那还是二房的孩子吗?”
“我真像我奶?”陈国富问。
孙先生叹了口气,灰暗的眼神竟有了些许光泽,“秀琴年轻的时候,性子比你还拧呢!徐家不比陈家,徐家世世代代都是书香门第,秀琴又是长女,从小就精通诗画。咳咳~徐家开办私塾,我爹第一个就把我送进去,我跟着先生学了很多年。”
这还是孙先生第一次在陈国富面前直呼老夫人大名,原来他们竟然从小就相识。
“秀琴聪慧,人也漂亮,刚过了十五岁就不断有人上门提亲。先生看中我忠厚,想把秀琴许配给我,后来……后来……”
“后来咋了?”陈国富听得入迷忍不住问。
孙先生苦笑,“后来陈家就来提亲了呗!陈家那时候刚来哈尔滨不久,还没有现在的势力,你爷爷也不是文化人,可偏偏秀琴就应了。现在想想,这都是命,都是命啊!”
“后来您就跟着我奶奶来了陈家?”
“说好要守一辈子的人,咋都得守着,我答应要守着的!对了五子,我叫你回来就是想问你,我要是走了,你能不能把我葬在你爷爷奶奶的坟头跟前,让我能看着他们?”
“这……”陈国富显然没想到孙先生会提这个要求,他更不愿意承认孙先生这几十年对陈家的守护是有着另一层深意,尽管他敬重孙先生,可那是对老师的敬重,是对他多年来兢兢业业的感激,他不愿意眼前的人对自己的奶奶有别样的感情。
“师傅,我带你去大医院瞧瞧,有时候洋人的法子也挺灵光!”
孙先生摆手,“我自己个儿的身子骨我知道,在陈家待了大半辈子了,看着你们陈家从一间铺子慢慢变成了正阳街上的翘楚,又一步步到了今天。我咳咳咳……”
随着剧烈的咳嗽,一大口鲜血从他的胸腔喷出,陈国富急忙扶他躺下。孙先生的脸色难看极了,但表情却极其平静,就好像他荣辱不惊的一生。
老管家守在屋外,手拿着扫帚扫着满地的落叶,秋天到了,整个哈尔滨都透着萧条。他见陈国富出来,拱着腰迎上去。
“少爷,这就走?”
陈国富点头,“是,咋样啊黄叔,没事还整两盅?”
老管家笑了,露出掉了一颗的门牙,“整,这辈子就好这口,改不了啦!少爷,我下个月就要回老家了,孙子孝顺,接我回去养老。”
陈国富抬手搭在老管家的肩膀上,欲言又止,最后从荷包里掏出三十块钱,“不多,别推辞!你看着我长大,这么多年在陈家当牛做马,我也没啥孝敬您的,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老管家闻言老泪纵横,他颤抖着接过钱说:“要是老夫人还在该多好,二房在该多好……”
“呦,这谁呀,我没看错吧?”
陈国富不用看也听得出是陈国兴的声音,真是烦什么来什么。他不愿意搭理这个堂弟,抬脚就朝着院门走去,可陈国兴偏偏不肯就这么放他走。陈国富往右他就往右一步,陈国兴往左他也往左,脸上挂着一副戏谑的笑。
“让开!”陈国富冷冷地说。
“五哥,您这是到我们家来了,您让谁让开呢?”陈国兴眯着眼,他是铁了心要给这位堂哥难堪。
陈国福这才抬眼看陈国兴,或许是婚后日子太滋润,他已经有些微微发福。“我再说一遍,让开!”
陈国兴从小就被陈国富压着,好容易得到机会,自然不想轻易放过他,“你跟谁耍横呢?看清楚,这是我家,你已经被扫地出门了。你擅自进来,若是家里丢了什么少了什么,我找谁去呀?”
陈国富闻言火了,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侮辱他,于是抬手就给了陈国兴一拳。陈国兴瞬间倒地,鼻血横流,捂着腮帮子,吓得直打哆嗦。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憋屈,于是对老管家大嚷:“快……快去叫人来!”
老管家站在原地,他早就看不惯陈国兴的颐指气使了,这一刻心里别提多解气了。与此同时,一个胖嘟嘟小女孩从内院跑出来,声音甜腻地叫着“爸爸”。陈国富转过头,看见迎儿正跟在小女孩身后,脸色有些苍白。
“爸爸,你怎么了?”小女孩跑到陈国兴身边,一脸的稚气。
陈国兴见媳妇来了,又来了精神,从地上嗖地爬起来,“迎儿,快去叫人!”
迎儿虽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也料到是陈国兴没事找事,向女儿招手,“走,我们去别处玩!”
陈国兴没料到妻子会如此不给他面子,阴阳怪气道:“怎么着,护着他?哦,我说他怎么不请自来,原来是来会你这个老情人儿的呀?”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迎儿瞪着他。
陈国兴爬起来掸掉身上的土,坏笑着走到迎儿身旁,又扫了一眼陈国富,“我胡说?你们当年那档子事谁不知道呀?可惜呀,我五哥心高没瞧上你,让我来捡他玩剩下的,可我没想到你们两个还背着我厮混!你们还背着我有啥事呀?都说珠儿长得不像我,该不会……”
话没说完,另一边脸也挨了一下,这次打他的是迎儿。迎儿被气得瑟瑟发抖,虽说陈国兴犯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居然连亲生女儿都怀疑,简直是个畜牲。
陈国兴反手就是一巴掌还回去,他怕陈国富不假,可不怕迎儿!可下一秒,他就被陈国富按倒外地,连着三拳,结结实实地砸在他脸上,疼得他大声求饶。陈珠儿被吓坏了,迎儿将女儿揽进怀里,母女俩抱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