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柏安和宋老侃刚好一起从总号回来,一进门就看见了自己儿子挨打,而且打人的还是自己的侄子。
“富子?”
陈国兴瞬间又来了精神,噌地爬起来躲到陈柏安身后,“爹,陈国富来咱们陈家兴风作浪来了!你看他……”
“好了!”陈柏安喝住儿子,他并不想知道他们之间为什么大打出手,却也不在意,只是平静地问:“富子,今儿回来是来找我么?”
陈国富摇头,“我来看看孙师傅。”
陈柏安点点头,“哦,你是该多来看他,我也找了不少郎中来瞧过,怕是……哎,不说这个了,走,去我屋里坐坐?”
“不了二叔,我还有事呢!”说完,陈国富大步离去。
陈国兴不甘心,自己都被揍成这样了,没理由亲爹连句话都不说,心里大为不满。可是,他既打不过陈国富,更不敢盯着他爹的面造次,只能恶狠狠地瞪着迎儿,用力攥紧了拳头。
当天晚上,陈国兴的房间里,迎儿被捆住双手躺在床上。吃饭的时候陈国兴喝了点酒,此刻脸已经微红,他解下皮带一下接一下地抽打在迎儿身上,房间里瞬间传出凄厉的尖叫声。
或许是打够了,或许是打累了,陈国兴朝着迎儿啐了口唾沫,终于晃晃悠悠地离开房间。彩云这才敢迅速跑进来,解开迎儿手上的绳子,一道鲜红的血印出现在她眼前。此刻的迎儿已经浑身是伤,头发被汗水浸透紧贴在额头上,嘴唇不住地颤抖着。
“你没事吧少奶奶?我去找老爷,老爷准管这事儿。”彩云哭着说,自打她进了陈家,一直伺候迎儿,这样的场景已经不知道见了几次。
陈国兴一个月得有半个月不回家,回来了也不给迎儿好脸色。他在外面养小老婆的事,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迎儿倒也不在意,只想安心养大自己那一双儿女,她甚至巴不得陈国兴永远别回来。她已经记不清陈国兴第一次打她是什么时候了,起初也闹过几次,可婆婆护着儿子,当时也只是象征性地责备两句。公公陈柏安倒是个公道人,可也不能真拿自己的亲儿子怎样,更何况即使陈国兴受了苛责,回过头来还是要变本加厉地把火撒到她头上,说到底遭罪的还是她自己。
眼泪顺着迎儿的脸庞滑下来,可她脸上却是又露出笑容,“管了又咋样,管了又咋样?这就是我的命,谁也救不了我。彩云,去把我的烟袋拿来!”
“少奶奶,您不能再抽了!”彩云面露难色。
迎儿眼神空洞地看着彩云,“我这个样子,也就比死人多口气了,你不给我抽,是想让我疼死苦死?”
彩云不停摇头,她知道少奶奶心里太苦了,于是转身从柜子的夹层里拿出烟袋递上去。一边哭着,一边解开迎儿的衣襟,帮她擦药。而迎儿则大口吸着大烟,在缭绕的烟雾中,她仿佛又看见了那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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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郑成军,面色凝重地从日本商会走出。他做梦也没想到,小桃北会趁着他酒醉,连哄带骗地让他在那张哈尔滨松江水泥株式会社社长的就职书上按下了手印。如今白纸黑字摆在面前,他就是想反悔也晚了,何况他本来也不想得罪日本人,只是不愿意蹚这趟浑水罢了。可是,小泉不肯成全他,那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提出要借日伪政府的手,彻底把吴老三赶出双顺盛去。
吴老三也不是省油的灯,何况双顺盛是他们吴家的心血,可小泉施压,断了双顺盛火磨厂的销路,并提出要并购双顺盛。吴家两兄弟当天晚上来到了郑成军家,气势汹汹地样子令小桃北心惊胆战。郑成军倒是很平静,他沏好茶递到吴家兄弟面前,轻描淡写地说:“我跟小泉谈好了并购价格,不会亏待你们。”
吴老三抬手将茶扬在郑成军脸上,吓得小桃北厉声尖叫,她边帮丈夫擦干脸颊,边劝吴老三:“三哥,您和二哥纵横哈尔滨这么多年,难道还看不出来哈尔滨的天要变了吗?如今事已至此,谁也改变不了,不如你们借机会拿着钱离开哈尔滨吧!”
“说得容易!”吴老三红着眼指着小桃北,“你忘了当年是谁帮你脱身,是谁帮你回的哈尔滨?要没有我,你现在还在沈阳跟人干仙人跳呢!还有你,这些年,如果没有我们吴家,你算个屁呀!还不是宋家腾身后那条狗?现在翅膀硬了,居然想把我们吴家挤出哈尔滨,你们也不打听打听我吴老三是干嘛吃的?”
郑成军闻言大怒,他一把推开面前的小桃北,咬牙切齿道:“你说得没错,我是狗,可给谁当狗不是当啊?我现在当的是小泉的狗,恐怕你也只有认命的份儿!如果我没猜错,此刻你的妻子和女儿已经被送上去满洲里的火车了,你们吴家不是在那儿认识不少人吗,也算给你们谋了个好去处!”
“你?祸不及家眷,你他娘的真卑鄙!你若敢动我妻儿,我要了你的狗命!”吴老三上前一把扯住郑成军的衣领。
郑成军冷笑,“我若是正人君子,当初又怎么会投奔了你?你也不用总提过去,这两年,我没少帮你们赚钱,咱们谁也不欠谁!吴老三,麻烦你看清楚,你他娘的已经输了!”
从始至终一言未发的吴老二起身拉回弟弟,他这几天早就想明白了,现在退下来也未必是坏事。这些年,这样的日子他早就过够了,与其这么胆战心惊的,不如过安稳日子。他冷冷地对郑成军说:“行,就遂了你的意,不过给日本人当狗可不比给我们吴家当狗,你自求多福吧!”
吴家兄弟走后,郑成军才瘫软在沙发上,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这么多年压在他胸口的这块大石终于被他移走了,一时间百感交集。
小桃北走到他身后,轻轻抚摸着他的肩膀,仿佛是在安慰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郑成军沉默了几秒,猛然抬头噌地弹起,小桃北顺势倒地。她顾不得揉疼痛的尾椎,只是有些惊愕地看着丈夫,完全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可郑成军并没有看她一眼,而是大步朝门口走去。
“你去哪儿?”小桃北起身冲过去拉住郑成军,刚刚所发生的事情令她恐慌,现在走出去并不安全,“成军你怎么了,你说话呀别吓我!”
郑成军摇摇头,“你早点睡吧,我今天晚上去厂里睡。”
“怎么了,好端端的干嘛去厂里睡啊?你要走可以,可是你必须把话说清楚!”
“现在,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能说什么?”郑成军声音沙哑。
小桃北从身后抱住他,“成军,我们熬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把吴家人赶走了,我们以后谁也不用顾忌啦!我们应该高兴,应该高兴啊,你说是不是?”
“高兴?你赶走了吴家人,可是迎来的是日本人,他们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虎豹,你以为以后还有安生日子过吗?别做梦啦!”郑成军苦笑。
小桃北这才听出了门道,她绕到郑成军身前,死死盯着他说:“原来,你是在责怪我?”
郑成军没有说话,径直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