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富回到合计百货的时候已经中午,阳光顺着窗子照进来射在桌上,映出一层厚重的灰尘。
邢东子正站在宋家腾面前,磕磕巴巴地朗读报纸:“郑成军收……什么我……”
“啥玩意我,那念俄,俄罗斯的俄!”宋家腾一脸嫌弃地对着郉东子脑袋就是一下子,疼得郉东子直咧嘴。郉东子狠狠瞪了宋家腾一眼,“干啥玩意你,胆儿肥了?”
“打得对,不削你猴年马月能学会?”陈国富没好气地走进去,“让你识个字咋就那么难呢,几岁的娃娃都比你强,这都几年了,还读不明白报纸呢?”
刚刚还一脸不服气的邢东子,见了陈国富立刻没了脾气,露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笑容,“东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啥样人,让我干啥都行,只要别读书!我不是那块料,你就别逼着我了!”
陈国富走过去一脚结结实实地踢在了邢东子屁股上,这才算堵住了他的嘴。三个人一同沉默着,心里都不好受。
转眼间,合记已经关门整整三个月了,这段时间他们三个每天都会来这儿待几个小时。陈国富给邢东子下了任务,让他识满五千个字,宋家腾前阵子又去了趟天津,去看了几家工厂。
“郑成军这小子真是狗娘养的,又把老毛子的啤酒厂吞了?啧啧啧,看着他人模狗样的,扭头就跟吴老三翻脸,去给日本人舔腚了!他的那个娘们跟小野走得近着呢,小宋你也多亏当初没跟这娘们,不然早晚得死她手里,什么狗揍?(东北的骂人话)”陈国富手里抖着报纸,抬起头正对上宋家腾犯狠的眼神。
“你跟我瞪啥眼?这么些年了,一提那娘们你就这德性,我都替柳荷儿冤得慌!”陈国富没好气地说。
提起柳荷儿,宋家腾和邢东子都沉默了,这丫头可是有阵子没见着人影了。宋家腾从口袋里掏了支烟出来,自打合记这次停业,他就染了这毛病,每次心情不好总要抽一根。
“咱们就这么一直关着?不是个事儿吧,啥时候是头呀?而且下月就要交租子了,周阎王怕是又要做文章。”邢东子说出了大家都担心的事情。
“小宋你说说?”陈国富问。
宋家腾掐掉手指间的烟屁股,“我这次去天津看了之前咱们学纺织工艺的厂子,他们现在正在织一种布,特别像老毛子穿的布拉吉!咱们哈尔滨的不少太太小姐,不都羡慕老毛子女人有布拉吉穿吗,何不如咱们自己生产售卖?”
“行呀!”邢东子兴奋得拍桌子,“早就该开张了,我跟你们说,再不开张我都要待废了!”
陈国富冷哼,“让你识字儿没看你有这劲头儿!”
“东家,我就是个粗人,识文断字儿的活干不了!不过,咱这时候重开合记当真合适吗?”
合不合适,宋家腾也不知道。现在这个时局,除了想着怎么赚钱,还要想着如何保身。日伪政府已经向傅家甸商会施压,美其名曰合记百货地处中心路段,以影响市容市貌唯由强迫合记开张,否则要求收购合记。好在这三个月大新合百货公司经营状况良好,账上总算有了点资金。
“开就开!”陈国富把气一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小日本要是存心找麻烦,咱也不能一直缩着当王八吧?”
于是,一周后,合记百货重新开张了,原来的伙计们基本上全数召回。
宋家腾带领工人们学习起布拉吉的裁剪技术,工厂里紧锣密鼓地制作着。陈国富则组织人四处发宣传单,张贴广告,一时间大街小巷全是合记的宣传语。柳荷儿穿着布拉吉样品做了他们模特,她的照片被印在大幅的广告画上,虽然合记的布拉吉还没有制作完成,可广告已经打得家喻户晓了。
就在大伙儿干劲儿十足的时候,李赤诚却找到宋家腾,将账簿递到他手上,“账上已经没钱了!”
“啥?”宋家腾急了,“布拉吉的剪裁刚完成,还没进行缝合呢,咋就没钱了?我不是前几天刚把大新合账上的资金给你吗,咋就没钱了?”
“俗话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真是一点不假!”李赤诚忍不住发起牢骚,“就你拿来那点钱,光是付了布料钱就不宽裕了,到现在新设备的钱还欠着呢!你把大新合账上的钱全提过来了,那边已经开始到处赊货度日了,这拆东墙补西墙的日子可过不长久!”
“赊货咋了,全傅家甸在我这赊过货的人还少吗?”宋家腾不以为然。
“无知!你那是什么年月,现在是啥年月?时局不稳,朝不保夕,谁还敢随便赊货?何况,合记被迫关门的事人尽皆知,已经有好几个给咱供货的掌柜找上门来要钱了。”
宋家腾看出李赤诚不高兴,只好赔笑,“行了行了好兄弟,你就动用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好好跟那些东家说说,大不了求求人呢?”
李赤诚不买账,一把推开宋家腾搭在他肩头的手臂,“要能舍下脸你自己去舍,我没你那两下子!”
宋家腾也火了,一面为了那些不念旧情的供货商们,一面为了李赤诚那副看透一切傲然独立的样子,心里别提多别扭了!这种时候,还唱什么高调呀?动不动就出来说教,谁不知道这时局不好赊货,可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怎么就不能替他抵挡一下呢?于是一把将账簿扔回李赤诚怀里,“要没我这厚脸皮你现在还当光棍吃屎呢,你除了会扒拉个算盘是不是啥也不会了?啥事要能指上你,那不如指望母猪上树摘果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