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欢而散,宋家腾离开合记后前往中央大街,他早听说小桃北这段时间经常和那些日本太太们出入塞尔维亚。没想到刚走进去就看见小桃北正和小野跳舞,小野的太太和另外两个日本女人坐在旁边谈笑。
小桃北依然美艳,比上次见丰腴了些许,她身着粉红色的旗袍,高跟鞋显得她更加修长。宋家腾这才意识到,曾经那个在台上受人欺负的小丫头,早就已经长大了。
“别看了,再看眼珠子都飞出去了!”
宋家腾吓了一跳,转过身看见武新月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有些恼羞成怒,“瞎白话啥呢你,嘴跟个棉裤腰似的啥都咧咧是不?”
“哈哈,我瞎咧咧你脸红啥?”武新月印证了自己的猜测,笑的更欢了。
宋家腾自然不爱听这玩笑话,转身要走。自己喜欢的女人跟了别人本来就够丢人了,何况他也不想传出什么闲话。他光棍一条不怕什么,可小桃北的名节要紧,无论何时,小桃北是否负他,他都不能伤了小桃北。
“哎,这么不识逗呢?”武新月一把拽住宋家腾的手腕,“我是看你在这偷偷摸摸地看人家替你着急。”
宋家腾瞪眼,“谁偷偷摸摸了?”
不是偷偷摸摸呀?那我误会你了,走,咱跟郑太太打声招呼去!”
“去就去!”嘴上这么说着,宋家腾心却已经跳到嗓子眼,他突然有点感激武新月,要不是她这么逼自己一把,可能他这辈子也没勇气上前和小桃北打招呼。
说来奇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居然生疏到这个地步。哈尔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除了上次舞会,他们几乎没遇见过。
“哥?”小桃北看见宋家腾不由得一愣,缓缓停下舞步,紧接着又看到一边拖着他的武新月,脸色有些难看。
她打心底里看不上武新月,尤其是每次郑成军看见武新月的那副谄媚的样子,令她非常倒胃口。不就是个舞女吗,有什么了不起,偏偏装出一副高傲的样子,还不是为了夺男人眼球?
小桃北与小野耳语了两句,便随宋家腾来到二楼,找了个没什么人的地方坐下。
“哥,你专程来找我?”小桃北呡了口茶水问。
宋家腾急忙摇头,“没有,哪能呀,我路过,就是路过!”
“你以前可不爱来这种地方,该不会也看上那个武新月了吧?”小桃北酸溜溜地问。
“啥叫也?”宋家腾不是傻子,他知道小桃北的不悦并不是没来由。
小桃北尴尬一笑,忙岔开话题,“家腾哥,这些年没见,你是不是还怪我呢?”
宋家腾看向别处,“没有,这话哪说的呢?我怪你啥,你说说我能怪你啥!”
“真不怪我?”
被小桃北这么一问,宋家腾反而笑了,他以前总会想,有朝一日他和他的桃北妹妹如果有机会再坐在一起,会聊些什么。可是千想万想也没想到,小桃北会问他是不是还怪自己。
“哥,你笑啥?”
宋家腾说:“我不是不怪你,我是压根没由子怪你!你嫁给郑成军说明你觉得他比我强,这也没啥错,你过得好不就成了吗?不过妹子,你……你过得咋样?”
虽说这件事是宋家腾心里一直的惦念,可他也没料到话一出口,小桃北竟会落下泪来。这一哭,反倒让两人之间的屏障消失了,宋家腾甚至觉得又回到了初次见面的时候,眼前的小桃北也不再是郑成军的夫人,而依然是那个受人欺负的小丫头。他急得直打转,“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孙子不地道,欺负你了是不是?我说他这两年不是好得瑟嘛,是不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这就削那王八犊子去!”
眼看着宋家腾拔腿要走,小桃北立马抹干眼泪,伸手扯住宋家腾的衣袖,“没有,没有哥,成军对我挺好的,真的!”
宋家腾冷哼,“好个屁,好你在这哭天抹泪?好你有闲工夫在这儿陪日本人跳舞?”
小桃北说:“真没欺负我,你就别瞎寻思了!我陪小野跳舞那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双顺盛!哥,既然你来了,我也想问问你,咋就不跟日本人合作呢?”
宋家腾没想到小桃北这么轻易就把话题引到了这件事上,这倒省去了他不少力气,他故意装作很失落的样子把脑袋凑上去,“可我大哥是得罪过小野的人,就算我想跟人凑热乎人也不搭理我呀!”
小桃北摆手,“你说陈国富呀?没事!你当我是干啥的,陪小野跳舞的?那不如去找个舞女,你刚才身边那位不就比我会哄男人开心吗?我是要和他交朋友,只有我们成了朋友,他才不能坑我!有我在,你怕啥?”
“你真以为小野会把你当朋友?”宋家腾反问。
小桃北僵住了,宋家腾的话原本也不是特别的提醒,她甚至自己早就想到这步,可还是有些接受不了。她已经走到这个份上,郑成军已经成了日本人的一颗棋,再想脱开干系几乎是不可能的。
于是,她咬咬牙说道:“甭管他拿我当啥,只要我对他还有用,他就不能把我当垃圾扔掉。”
“那咋个合作法?”宋家腾继续问。
小桃北看看周围,压低声音说:“日本人现在缺批物资,咱们合伙帮他们凑齐再运出去就算交差。出了黑龙江就有人交接了,还有比这难做的买卖吗?”
宋家腾摇头,“你觉得这是买卖吗?他们要这批物资干啥?”
“哥!”小桃北脸色大变,因为这番话前一天郑成军也问过她,“这咋就不是买卖了?我看你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管得着日本人要那批物资干啥,他是用是倒卖还是自己用,哪怕是吞进肚子里那都是他们自己个儿的事儿,咱们就管交货拿钱,别的事儿跟你没半点关系!”
宋家腾不再说话,他冷冷地看着小桃北,甚至觉得她此刻的样子有些荒谬甚至可笑。可他不能笑,他更不能愤怒,尽管他的确很愤怒,可他不能对着他的桃北妹妹愤怒。他沉默着起身,沉默着走下楼去,小桃北也没有叫住他。
“嘿,这就走?”刚下到一楼,武新月就笑盈盈地迎上来,她的腰肢扭得恰到好处,既能勾得那些男人眼睛发红,又不显得妖媚。
“别挡道,边去!”
武新月也不生气,继续笑着,“咋的,楼上碰了一鼻子灰扭头跟我撒气来了?那你可不地道!”
“谁说我碰了一鼻子灰?”宋家腾没好气地说。
武新月拉着他走到大厅的落地镜前,把他往前一推,“看看,你自己个儿瞧瞧!整张脸就写着俩字儿了,看见没有呀你?”
宋家腾就真的伸手摸自己脸颊,“咋的了,没啥呀?”
武新月被他那副样子逗得直不起腰,撇出“倒霉”两个字时,已经笑出了眼泪。
这小丫头的嘴皮子一点不比柳荷儿差,宋家腾气得脸红拔腿就走。走出赛尔维雅的大门,宋家腾抬起头抻了个懒腰,整个人像喝了半斤老白干般眩晕。他来做什么,不过是自找别扭罢了,不怪武新月说,他满脸都透着倒霉相。
其实他又何尝不明白,有些人相见不如怀念,只可惜他用了整整七年,才想明白这一切。
回过神来,他抬手叫了辆黄包车,这些年他很少坐这玩意儿。他和邢东子一样,还是习惯走的,也偶尔坐那台老爷车。他并没学会开车,只有邢东子和李赤诚会。陈国富是不愿学,他从来都是坐车的命而非开车的命,至于他自己,是纯粹的不想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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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合记的时候已经傍晚,伙计正把一个人往外推,两人你推我搡的样子倒令宋家腾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我没撒谎,我就是认识你们东家,你们还别狗眼看人低,就是你们东家亲自请小爷我来的!”那人扯着脖子喊。
宋家腾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人的背影,半头才恍然大悟:“蔣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