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年九月,三十六棚、香坊车站、铁路印刷厂等3000余中国工人,因忍受不了沙俄殖民者的压迫和奴役,进行了再一次大规模的罢工,罢工持续了一个月之久。哈尔滨陷入了日、俄的双重压迫之中,工商两界怨声载道。
工商界召开紧急会议,决定效仿中国其他地区,开始抵制日货。一天之内,合记所有日本商品全部下架,并在商场门前树立起“抵制日货,暂时罢市”的牌子。
一时间,日本商会受到了巨大的压力,日本券大规模滞留。
而合记之前收的两批日本券还没来得及兑换,也因此受到了牵连。为了下发工资,合记几乎动用了账上所有流动资金,导致资金链断裂瘫痪,多亏有陈伯庸那笔贷款才不至于破产。
宋家腾束手无策,与陈国富和邢东子商量,打算暂时拟关闭合记,只在工厂承接老主顾的订单。等时局好转一些再找机会重新将合记开张。此话一出,立即遭到伙计们反对。
最先站出来的就是售货员老胡,“不行,我从合记开张就来了,谁走我都不走!不就是没工钱嘛,怕啥的,等合记缓过来再说,我要陪合记度过难关!”
“对,老胡大哥说得对,工钱我也不要了,我也要陪合记共渡难关!”
“我也是!”
伙计们一个接一个地站出来,甚至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抹眼泪。宋家腾见状也红了眼眶,转身望向窗外。
陈国富摆摆手,他们几个在此之前已经商量妥帖,这种时候更不能让工人们跟着他们一起扛。他们几个光棍,大不了从头再来,可工人伙计们大多拖家带口,发不下工钱就得去喝西北风。
“人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还各自飞呢,看来咱合记的人都比自家炕头上的媳妇儿还仗义!我陈国富打小含着金汤匙出生,一路不说披荆斩棘也算是不容易了,最后落得个没家没地儿的孤家寡人。我一辈子想赢,可也不知道啥是个赢,今儿我知道了,就刚刚!有你们这些人,在这个当口还愿意陪着我们哥仨拼,这就是赢呀!我还要啥?啥都没用!可是,你们知道为啥我们敢在这儿挺着吗,因为甭管能不能赢,我们不怕输,我们孤家寡人光棍一条呀!可你们在这儿我们就怕了,就怂了,我们得顾着大家伙儿呀!所以说,你们就听我们哥仨的,赶快走吧,去李会计那取工钱,等我们缓过来,一准儿召大家伙儿回来!”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知道合记关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不由得心酸起来。他们纷纷表示,只要合记重新开张,一定会回来效力。就这样,伙计们都带着不舍离开了合记百货。
人员遣送完毕,邢东子狠狠一拳砸在桌上,“天杀的小日本,都是叫他们坑的!那么一大笔的日本券,说不作数就不作数了,还有没有地方说理了?”
“说个屁理!要不然去跟小日本亮亮你邢老炮的拳头,吓破了小泉的胆,那日本券自有出处!”宋家腾心里不好受,没好气地说。
陈国富起身,“走走走,别在这儿斗嘴,咱还有新大合百货呢,只要那边还盈利,合记就还能起来!再说厂里也不能没人,咱们短时间内还闲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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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局不好,各行各业都受牵连,陈家当然也不例外。
中午,陈友仓拎着正阳楼的熏酱肘子寻来,为他开门的是曼巧。陈友仓自报家门,曼巧很快便想起来,李赤诚早些年倒是给她讲过陈国富这位七叔,当然主要故事还是那次并不光彩的“绑架事件”。
“他们人呢?”陈友仓走进院子东张西望着问。
曼巧有些无奈地指了指房顶,陈友仓顺着仰起头,才发现陈国富此刻正与宋家腾和邢东子并排躺在屋顶上,四仰八叉地晒着太阳呢。
“还真会享受!”陈友仓不由得撇撇嘴,他真是服了自己这位侄子,辛辛苦苦做起来的买卖说关门就关门了,换作别人还不痛心疾首?他倒好,还有心情晒太阳呢!
“五子!”陈友仓大喊一声,顺便抖了抖手里的纸袋,“麻溜儿(麻溜儿,东北话,快点的意思)下来!”
陈国富缓缓张开眼,坐起来一看,顿时来了精神,他推了把身边的两人,“起来起来,有人慰问咱哥仨来了!”
从房上下来,几人回到屋里。陈友仓环视四周,钉子娘这里虽说宽敞,可比起陈家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真想象不了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陈国富这几年居然就住在这样的环境里。所以尽管一切摆在眼前,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就住这儿?”
陈国富把鞋一脱,噌地坐到炕上,刚才在房顶上躺着不觉得,一进屋才感到冷。冬天难熬,好在邢东子把炉子烧得滚烫,屋里不比那些洋房冷多少。他笑着对陈友仓点头,“是啊,咋样我这儿,挺带劲的吧?”
陈友仓耸肩,把猪蹄摊在桌面上,又从怀里掏出几根香肠,不由得感慨:“你小子,还真是啥福都能享,啥罪都能遭呀!”
邢东子把香肠切好装盘,笑着替陈国富回答:“我们东家还真是个奇才,以前在院儿里多少人伺候着,刚一出来我也怕他不适应。可是你看,院子里那摞柴火都是他一个人劈的。”
陈国富摆摆手,“那咋的,还能娇贵一辈子呀?离开陈家那天开始,陈少爷的名号就不是我陈国富的了,总不能到了这儿还拿自己当少爷吧?七叔,你别小看这小院儿,我住着舒坦着呢,不比你那陈家大院差。”
“咋的,开口闭口我那陈家大院,还真拿自己不当陈家人了?”陈友仓话一出口,几人就都陷入了沉默。
其实这两年来,陈国富自己也曾想过这个问题。要说他不是陈家人,那是丢根忘本,可若说他还是陈家人,自从他从陈家离开那天起,除了陈友仓外,在没有任何一个陈家人跟他联系过,也再没人与他分享过陈家的兴衰,就好像他已经跟那个院子再也没有任何干系。陈家人或许也不希望他再和陈家有什么瓜葛,现如今的他,还算是陈家人吗?如今,真的没人能给他这个答案。
宋家腾又从厨房里端出一盆曼巧刚做好的猪肉炖粉条,腾腾冒着热气。他倒是跟个没事人似的,嬉皮笑脸地招呼着陈友仓,全然忘了两人当初的过节,自然也没注意到陈友仓脸上的幽怨。
几个人盘腿坐在炕上,三杯酒下肚,聊得也就多了。陈友仓几乎把陈家这两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都讲了一遍,动情之处甚至骂起了脏话,陈国富看得出来,自己这位七叔心里是真不痛快了。
“五子,七叔有时候也想像你似的一走了之,自打二婶走了,陈家就散了!”
提起老夫人,陈国富和邢东子都难过得说不出话来。被赶出陈家后,他便再也没有资格去祖坟礼拜,这一走竟已过了这些年。
宋家腾见状赶紧扯开话题,“您这掌管着东和多家油房,往哪儿走呀?”
陈友仓不愿意搭理他,转过头问陈国富:“你知不知道咱们家有个下人,叫宋老侃的?也不知道是谁招进来的,引狼入室呀!那人忒孙子了,这些年也不知道咋的就把你二叔忽悠住了,啥啥都听他的,早晚让那孙子给霍霍死!要不说,码头上招人也得好好斟酌,别净整些臭鱼烂虾回来!”
“人是我招的。”陈国富意味深长地看了宋家腾一眼。
宋家腾只好摊牌,“七爷您说那孙子是我二叔,俺俩一起来的陈家。”
陈友仓气得两眼发黑,他指着陈国富和宋家腾二人,一脸的痛心疾首,“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我跟你们老宋家犯冲嘛!”
尽管早有征兆,可当他们从陈友仓口中得知,宋老侃不仅投靠了日本人,还劝说陈柏安把“东和油房”更名为“东和会社”时,还是充满了愤恨。尤其是宋家腾,跳起来在炕上转圈,“丢人,真给我丢人,都是老宋家的人,我二叔怎么一点都不随我呢?七爷,这事就交给我,我一会儿就找他算账去,我非要看看我治不治得了他!”
陈国富摇摇头,“日本人插手了,恐怕你还真左右不了你这二叔了!”
宋家腾闻言颓然坐下,他无法告诉陈国富,当年他被陷害也和宋老侃脱不了干系。或许他们当年都低估了其貌不扬的宋老侃,没想到他有天能成这么大的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