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一声,宋家腾将酒壶摔碎在地,他直起身子,顿时醉意全无。他怒视宋老侃,不停地摇着头,“果然是你呀二叔,我起初还不相信,你居然投靠日本人来害我大哥。你可别忘了,当年咱走投无路,是我大哥收留了咱俩,不然咱俩早就饿死了!”
宋老侃看出宋家腾之前是故意诈他,气得满脸通红,“你个小兔崽子,你咋不想想你当年吃了我多少,你个没良心的给我吐出来!”
“我吐个屁,我吃你的,那都是你变卖老祖宗的家产,里面也有我爹娘一份!说白了你是背弃祖宗,败家子儿,将来入不了祖坟的!我警告你,别再做伤天害理的事了,也别跟着日本人打我们合记的主意,不然你就不再是我二叔了!”
说完,宋家腾转身离开,叔侄就这样不欢而散。
走到东和门前,雪早已被清干净,早晨那个小伙子正在帮着卸刚运来的黄豆。宋家腾走过去,“小子,你叫什么?”
小伙计打量了他一下,依然是那副傲气十足的表情,“记住了,小爷叫蒋天赐!”
宋家腾笑了,“好小子,如果将来不想留在这就去找我,你也记住了,小爷我叫宋家腾!”
小伙计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很久才缓过神来,“宋家腾?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宋家腾?”
======
市董市会将道里新巴杂货市房租增加20倍,各商户无法维持,宋家腾三人联合多家巨头商户相继罢市。
陈国富约见道里商行的陈伯庸,早在他还是陈家大掌柜的时候,陈伯庸家还在正阳街开当铺,两人有过很深的交情。那时候陈伯庸还是个浪荡公子哥,是不是的就去找陈国富。后来好说歹说,陈伯庸终于听从父亲的去上海读了几年书,回来后果真洗心革面,与人开起了商行,几年下来也做得风生水起。这次房租上涨,陈国富便想到了他,希望从他那里贷款出来。
两人约在了赛尔维娅的二楼,许久不见,倒仍不生疏,叙旧的同时不由感慨万千。说起陈国富被逐出陈家,陈伯庸义愤填膺:“这些人落井下石,忘了当初你是怎么带着他们从小作坊干成咱傅家甸数一数二的商号了?按理说你那二叔看着不像那号人,敢情儿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但是我也怪你,知道这些年我为啥不找你不?你当初出了那么大事,咋就不能给我个信儿?后来我回来我也不找你,我就臊着你,嘿你小子还真没吃我这套是不是?”
陈国富咧嘴笑,“这不找你来了吗?”
陈伯庸瞪他一眼,“哼,几年了?”
陈国富叹了口气,举杯猛喝了一口,“兄弟,我知道你仗义,可当时我那情况,谁也帮不了我!我联系你,让你给我拿一笔钱这不是难事,难的是我当时都不知道我自己个儿能干啥。你爹好不容易把你送上海去,好不容易让你务了正业,我要是告诉你我出了这档子事儿,你还有心思念书?现在一琢磨,老天爷可能就是想让我离开陈家,其实也挺好。”
“虚伪!”陈伯庸骂得陈国富一愣,“我太了解你了,你他娘的从小就虚伪,说来说去你咋不说你就是舍不开你这张脸呢?让你陈国富求人,还不如杀了你!我是后来从全子他们口中知道的这事儿,那还是我第二年回来过年才知道的,我爹一直瞒着我,八成也是怕我跑回来。我接管当铺以后,跟陈家断了所有往来,可别以为我为了你,我那是瞧不上!你以为,就你要面儿是不是?”
陈国富摇头,“这不舍出脸来找你了吗?”
陈伯庸翻了个白眼,“滚!要多少吱声,再整这死出我可就走了,最烦你这假假咕咕(假假咕咕,东北话,因为要面子而不暴露本意的意思)。对了,现在陈家也好不到哪去,你说这是不是就是恶有恶报呀?”
陈国富从陈伯庸口中才得知,宋老侃大量向日伪政府提供黄豆,导致豆油产量大幅度下降,已经有好几个经销商都为此和陈家断了合作。他也想不明白,他二叔这般沉稳的人,怎么会由得宋老侃乱来。不过,他如今早已不是陈家的人,这些事他也就无权过问了。
俩人一直聊到日落才相互道别,陈伯庸答应帮合记做一笔大额贷款,以解燃眉之急。
在一楼,陈国富看见在浴池翩翩起舞的武新月,不脸上浮现出不经意的笑容。就算他一直对女人没多余的心思,可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丫头绝对是个美人。要不是亲眼所见,他也很难想象这样一位柔媚的女子说起话来却是个十足的小辣椒。
一曲作罢,武新月退下舞池,她从陈国富身边走过却故意视而不见,谁叫他当初帮着家妹羞辱自己的!
“武姑娘!”陈国富主动打招呼。
武新月停下脚步,嘴角偷偷上扬了一下,扭过头时却满脸嘲讽,“呦,这谁呀?我怎么不记得,我武新月熟识的人中,还有您这么号人物呢?”
陈国富憨笑,“你看看,你们女人就是记仇!要不武姑娘赏个光,咱俩下馆子,权当我赔罪啦!”
武新月没说话,只是笑着凑近,伸出右手搭在陈国富的肩膀上,陈国富的脸唰就红了。
“陈掌柜,您言过了,毕竟您也是哈尔滨响当当的人物,而我呢,就是个小小的舞女,您的面子啊…我还真就不给了!”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陈国富无奈地挠头,看来他是真把人得罪透了!
======
火磨场越来越忙,订单堆积成山,郑成军除了去厂里就是在外应酬,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可他忙,小桃北比他更忙,连着好几天回去得比他还晚。进了门也总是红光满面,喜滋滋地哼着小曲儿,要么就是大包小包地提着各种吃食衣裳,也不知道心情怎么就那么好。
“回来了?正好试试这件大衣,这可是老毛子的毛料,我走了好几家店才选中的,最新的式样!”小桃北走进来,扭头发现郑成军正板着脸坐在沙发上喝茶,立马把手里的东西都交给下人,只手拎着新买的灰色大衣笑眯眯地走过去。
郑成军皱眉,“我现在穿的那件不是你前阵子刚买的么?”
“那是啥啊,咱这儿成衣店做的和老毛子的样式根本没法比,现在一看土死了!你赶快试试这件,那件赶明儿拿去给你的司机穿算了,我看他跟你身形也差不多。”
“你倒大方!”郑成军将手里的报纸往桌上一丢,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我看你成天大包小裹的,衣柜里都快搁不下了,你干脆也去开家成衣铺算了!”
小桃北看出他面露不悦,便将衣服丢在沙发上,自己也坐在了丈夫身旁,“咋了,心疼钱了?我告诉你,我可没花你的钱,这些钱都是我自己赚的!”
“你自己赚的?真是新鲜了!”郑成军冷哼,“你买东西我倒是不在意,钱赚来就是花的,可是你整天往外跑,连自己的闺女也不管了?”
“闺女不是有武婶呢嘛,你还真想把我当老妈子啊!”小桃北小声嘟囔一句,见郑成军脸色更难看了,只好话锋一转,“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会花心思多陪女儿的。再说了,我现在出去和那些太太们交好,说到底不也是为了你啊?我一个女人,归根结底做不了什么,还要指望着你呢,这些人脉还不是为了帮你积累的么?成军,我们娘俩这辈子,可都指望着你呢!”
郑成军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当年他娶小桃北的时候,就料想到她不能像寻常女子一样安安分分地待在家里相夫教子,所以也从未想过干涉她。他清楚小桃北的为人,更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可是最近外面风言风语太多,他不得不给妻子提个醒。
“你还是离那些日本人远点,少和他们接触!“
小桃北哪里听得进去,敷衍了两句便上楼了。她后来又去石泉夫人家玩了两次牌,每次都是赢得满盆归,那些人都是些半吊子,不赢她们赢谁啊?虽说郑成军赚的钱足够多,可是谁还嫌钱咬手啊?日本人出手阔绰,而且现在方方面面都有涉足,依她看,跟着日本人可比跟着吴老三靠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