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天,小桃北有些郁郁寡欢,自从宋家腾给她那笔钱后就再也没来过,这可是以往从来没有过的。她正在院子里心不在焉地压着腿,平时负责上茶水的小伙计过来传话,说门外有人找她。小桃北不由得欣喜,因为现在除了宋家腾,她便不与什么其他人往来了。
前阵子有位老爷给她献了几次花篮,为了不驳人面子,她硬着头皮去赔了杯酒,那人就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她当时恶心得差点吐出来。那位老爷看年岁都快赶上她死去的爹大了,估计家中孩子也是她这年岁,居然大庭广众地对她动手动脚,她气得想给对方一巴掌。幸好喜灵儿过来解围,才救了她一马。
从那天开始,她便厌倦了戏班的生活,再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唱到唱不了的那天,就算是被陈国兴害得遍体鳞伤她也未曾萌生退意。可是那一刻,她真的觉得自己该离开了,越是这样,她就越想念宋家腾。
喜灵儿看出了她的心思,第一次赞同了她,“咱们女人家有几年好光景?钱是赚不够的,有命活着便不怕穷,你还是早早嫁了你那哥哥算了。”
小桃北红着脸点头,突然忍不住问:“那灵儿姐呢,你就没想过离开?”
喜灵儿莞尔,点了颗烟深吸一口,语气轻松地说:“我与你恐怕不同,我这辈子算是穷怕了,只想着纸醉金迷活一天算一天。哪管得枕边人是哪个,我啊,更愿意抱着钱睡!哈哈哈……”
小桃北望着天际,那一刻她只想着早日和宋家腾过他们的安生日子,却未曾留意到喜灵儿笑容底下的那层心酸。
等小桃北走出同乐舞台的时候,她并没有见到她心心念念的宋家腾,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男孩。男孩子穿着补丁衣服,脸上流露着些许惊恐,正眼巴巴地盯着小桃北看。
“小弟弟,是你找我?”
男孩点点头,“家腾哥受重伤了。”
“受伤了?他在哪?”
“不知道。”小男孩留下这三个字就一溜烟地跑掉了,任凭小桃北在他身后怎么喊也没停下了,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这可急坏了小桃北,虽然她没见过那男孩,却对他所说的话深信不疑,宋家腾若不是出了什么事,定不会这么多天音信全无。她又想起临别时他交付钱财的样子,不由得手心发出了冷汗。小桃北叫了辆黄包车,直奔东和皮货栈,邢东子正站在门口送客,刚一砖头便发现了她。
“你咋来了?”邢东子问。
“我家腾哥呢?”说着话,小桃北就要往店里闯,邢东子拦不住,任她在里面寻了一圈。小桃北找不到人,愈发焦急,“我家腾哥是不是受伤了?”
邢东子一愣,紧张地看了看周围,小声问:“你咋知道的,谁跟你说的?”
“你别管谁跟我说的,你就说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他是不是受了重伤,你们把他藏到哪儿去了?”
为了不再让小桃北不管不顾地大嚷嚷,邢东子情急之下捂住了她的嘴,却被她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痛得“哎呦”一声,把手举起作势要打她。小桃北倒也不怕,扬起脸瞪着他,邢东子无奈只好又放下了手,小声地劝诫:“你哥是受了点轻伤,没啥大碍,你用不着担心。我现在还不能带你见他,你消停回去,你再这么嚷嚷下去搞得人尽皆知就是害了他你知道吗?”
小桃北沉默了几秒钟,突然笑了,她质问邢东子:“我害了他?我恐怕害他的那个不是我吧?”
“你这话啥意思?”
“我啥意思你心里清楚!你当然不希望我嚷嚷,你是怕所有人都知道你们陈家害了我家腾哥!你们陈家没有一个好东西,仗势欺人丧尽天良。我倒是奉劝你,别再为这样的主子卖命了,小心有天被当成丧家犬一样一脚被人家踢开!”
邢东子被她气得直咬牙,他只恨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姑娘,否则一定打得她满地找牙不可。但无论如何,他的的确确被眼前这个丫头气得无可奈何,但他没有力气去跟她辩证陈家的好坏,为了摆脱她,他决定带她去找宋家腾,虽然不是现在。
“太阳落山后,你在太古街口等我,不过从现在开始,任何人跟你提起宋家腾,你一个字都不准说。”
小桃北瞪了他一眼,点点头离开,那最后一眼让邢东子明白,她并不领他的情。
他们都被彼此的愤怒冲昏了脑,以至于谁也没注意到远处,一双贼溜溜地眼睛正紧盯着他们,那是吴老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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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夕阳西下,小桃北已经在太古街站了有一会儿了。她谎称老家来了亲戚,病得不行,推掉了晚上的两场戏。这事放在以往不仅仅要扣工钱,恐怕够开除的了,可好在如今有喜灵儿帮她,找了个小姐们帮忙顶上去,就算蒙混过关了。小桃北自己都不明白,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收获了与喜灵儿之间的情意,她在她好的时候看不上她,却在她最落魄的时候当她是姐妹。她搞不懂喜灵儿这个人,她好像永远也不会搞懂她。
邢东子从远处走来,到她身边轻声说:“跟着我,别说话。”
小桃北会意,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他们七扭八拐地穿越三条街道,最后拐进一个胡同,在胡同的尽头,一扇大铁门呈现在他们面前。邢东子敲了三声,停了半刻又敲了三声,门终于打开,曼巧探出头来。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对话,邢东子带着小桃北走进去,门再次被关上。
宋家腾正躺在屋里闭目养神,这两天都快把他憋疯了,恨不得哈尔滨火山爆发泥石流横流,天塌地陷之余也能给他片刻自由。只可惜,哈尔滨既没有火山更不会有泥石流,刚刚敲门声一响,他就被推回屋里,此刻正躺在那儿跟自己别扭呢。
小桃北一进屋看到他这幅模样,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大声哭了起来,“哥呀,你这是咋地了,我就知道你那天把钱给我就没打算活着回来,你咋这么狠心啊?我爹已经丢下我不管了,你也走了,我活下去还有啥意思?”
宋家腾强忍着肩膀的疼痛,硬是没有出声。
小桃北继续哭诉:“我原本还想着,等你回来我就不唱了,咱俩安生过日子,我给你生个孩子,可是你咋就搞成这样呢?都怪陈家,凡是跟他们家沾上关系的都没有好下场,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邢东子听不下去,捡起炕沿上的扫帚扔了过去,正中宋家腾肩膀,他痛得“哎呦”一声。小桃北诧异地抬起头,眼泪还挂在她脸上。
“咋的,不装死了?你再不睁开眼睛,你这妹子就要去血洗陈家庄了!”
“滚犊子,我妹子柔柔弱弱的,连个老鼠洞都血洗不了,还陈家庄呢!”宋家腾瞪了邢东子一眼,然后转过头对小桃北露出一个憨笑,“妹子,哥离死还远着呢,只是恐怕日后行动没那么方便了,哥怕拖累你啊!”
小桃北赶紧摇头,“哥你别瞎说,哪有啥拖累不拖累的,以后我伺候你,我就是你的腿你的脚!你别担心,我能养活你,以后你啥都不用操心了。”说完,她就再度倒在了宋家腾的怀里。
宋家腾仰起头,对门口的邢东子眨了个非常欠揍的眼,脸上的卖乖像任谁都想上去给一巴掌。正当他准备继续上演苦情戏码的时候,曼巧进来了,她脆生生地对宋家腾说:“宋大哥,干娘让大家过去吃饭呢,你赶紧起来吧。”
小桃北赶紧坐起身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扶着宋家腾的胳膊说:““哥,我扶你起来。”然后又指着邢东子吩咐道,“你,过来背我哥!”
“我?背他?”邢东子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问。
曼巧忍不住插话,“快别闹了,一会儿饭都凉了。宋大哥赶紧起来下地,这么大人了,还叫人背?”
“我哥他腿残废了。”
“啥残废了,宋大哥不是好好的吗?”曼巧有些懵了。
小桃北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宋家腾给耍了,愤怒地对着他锤了起来,宋家腾痛苦地求饶:“妹子,我这肩膀可是受了重伤了!”
小桃北把脑袋一撇,“谁信你的鬼话,就知道骗人!”
曼巧帮忙解释道:“这次宋大哥没骗你,他的肩膀中了一刀,伤口还在化脓呢!”
“真的?”
宋家腾一脸无辜地点点头,小桃北不再说话,内疚地把他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