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陈国富已经不见,邢东子晃了晃沉痛的脑仁,抻着筋骨走出屋子。
陈国富正站在当院里漱口,咕噜咕噜地把水喷开老远,看见邢东子就怒骂:“你也不看看都几点了,熊蛋玩意,喝点尿就睡过头!”
邢东子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用手挠着后脑勺问:“你咋也起这么早,去号上?”
“废话,家里已经有了一个装死的,我还能不去?”
邢东子不再说话,他从陈国富的表情里看出,马上就要有不好的事发生。跟着陈国富这么多年,他早就知晓了他的脾气秉性,何况这种非常时期,他自然猜出了大半。
他们出院子的时候,正巧撞上迎儿出来给老夫人倒痰盂,她看见陈国富便愣在原地,可陈国富看都不看她,径直朝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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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店里刚刚开始进客人,吴老三就带着人找上门。他们总共六个人,黑压压地堵在了门口,几个要进去的客人见状都闪开了,屋里的客人也识相得借故离开。邢东子气不过,要过去理论,被陈国富一把拦下。
小伙计到门口请人:“吴掌柜,我们陈掌柜请各位里面喝茶!”
吴老三随手推开小伙计,哼着气走进去,脸上充满了不屑,他身后的青狗更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反倒陈国富一脸的平静,可他越平静,吴老三心里越笃定,这人一定就藏在他这儿。
他们进来后,小伙计便关了店门,这时候了,谁还有心思做生意?
陈国富命人斟上了茶,明知故问:“吴掌柜今天怎么有空来小店了,是不是想老弟了,想来叙叙旧?”
“我和陈掌柜有交情可叙吗?”
陈国富收起脸上的笑容,“呦,那我可就糊涂了。我东和是敞开门做生意的,吴掌柜既然不是来叙旧,总不会是来买我的貂皮大氅吧?”
吴老三横了他一眼,说:“陈国富,咱都是明白人,就别绕弯子了,这儿也没别人,咱们就有话直说吧!”
“好,那我倒是想听听,吴掌柜今天来,究竟所为何事!”
吴老三将茶杯往桌上狠狠一放,眼神凌厉地扫视着周围,“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今天来的目的恐怕我不说陈掌柜也能猜到,我吴记的货仓被人放火烧了,损失了货物还伤了弟兄,陈掌柜说这口气我能咽得下吗?”
“我听说吴掌柜最近今天到处在找放火之徒了,我东和的仓库不是也被你翻了个底朝天吗?”
“那人受了伤,自然不会老老实实地留在仓库里。”吴老三说。
陈国富若有所思般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来吴掌柜是在怀疑我啊,你是觉得我把人藏起来了?”
“我的手下亲眼看见了那人的容貌,说是在陈掌柜的东和商号里见过,你说我能不来看看吗?”
青狗从吴老三身后绕过到二人前面,对着陈国富拱了拱手,“小的手下确实亲眼所见,如果空口无凭,也不敢贸然告诉我们东家。”
“哦?那你倒是说说,你们见到那个人叫什么,是我哪个铺子里的伙计。大家伙可以放心,这人若是真出在我东和,我一定亲手把他交给你们吴记。怕只怕是天太黑了,你们看走了眼,平白伤了我和吴掌柜的和气。”
“若是找不到我一定亲自向陈掌柜赔罪!”吴老三坚定地说。
陈国富点点头,“好啊,随吴掌柜怎么搜,只要我东和的店铺,你尽可以带人走一圈。不过虽然我们伙计不多,但也着实得找一会儿呢,倒不如画张像来得快,我刚好认识一位画师,推荐给吴掌柜如何?”
吴老三摆摆手,“那黑灯瞎火的,脸也只是看了个轮廓。”
“看了个轮廓就断定是我们东和的人?吴掌柜的手下还真是眼睛毒啊!”邢东子插了一嘴。
“除了脸,我的手下还用刀扎伤了那个匪徒,我倒是想问问陈掌柜,最近有没有看见肩胛骨受伤的人。”
陈国富仔细想了想,摇摇头表示没有。
吴老三起身准备离开,突然回过头问陈国富:“对了,我看前些阵子你身边总跟着的那个外柜哪儿去了,他好像不在啊?”
“去乡下收账了,过两天就回来了。”
“好,我倒是很欣赏那小子,等他回来还请陈掌柜告诉我一声,我还想让我的外柜跟他亲自探讨探讨。”
“一定一定。”
吴老三走后,陈国富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吩咐邢东子,一定要尽快把宋家腾送到给三钉子娘租的小院去。邢东子不解,“他吴老三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能搜到咱府上去吧?”
陈国富叹了口气,“你以为他刚才是随便提的小宋?吴老三生性多疑,估计现在已经开始怀疑了,咱们还是小心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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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那个日本人小泉倒是常常来东和走动,这也使得陈国富有些隐隐的不安。日本人在地段街开设了“朝鲜银行”,不少储户都被拉了过去,这使得不少本土银号受到了冲击。陈澜也跟着凑热闹,热火朝天地把存在聚佑银号的钱都取出来,一股脑地存到了“朝鲜银行”。聚佑银号的周掌柜一筹莫展,对着陈国富发起了牢骚:“ 小日本的不安好心,你们且看着吧,现在国内都什么局势了,你们都不看报的吧?”
陈国富不接茬,依旧自顾自忙着。
周掌柜归到正题:“你姑姑取走那笔钱,搞得很多小户跟风,这样下去我的聚佑迟早破产啊!”
陈国富这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安慰性地拍拍周掌柜的肩膀,“放心吧老兄,别人我管不了,我的钱肯定一如既往存在你这儿!”
周掌柜得到了这颗定心丸,终于安心地走了。
当天晚上,邢东子就赶着马车悄悄将宋家腾送到了三钉子家,李赤诚早已等候在门口,仔细看着没有人经过,才将宋家腾扶进了院子。
曼巧帮宋家腾整理好床铺,就安安静静地站在了一旁。邢东子从怀里掏出三块大洋递过去,钉子娘怎么也不肯收,“要不是你们,我们娘俩哪有这安身的地方,宋家腾是三钉子的好兄弟,别说住上一阵子,就是住一辈子我也不能要钱啊!”
“婶子你就别推辞了,最近小宋不方便出入,可能吃的用的都得麻烦你和曼巧妹子,这钱是掌柜的千叮咛万嘱咐过的。回头您买两只鸽子炖了,就当给我兄弟补补身子了。”
“娘,我爹让您回屋去呢!”说这话跑过来的是钉子娘的小女儿,她对着钉子娘皱了皱眉,传达着木匠的不满。曼巧一言不发地过去替钉子娘接过了邢东子手里的大洋,她知道,今天要是没有这钱,她干娘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
钉子娘只好尴尬地笑笑,说:“我先回房间了,她爹八成身子又不舒服了,你们聊,有啥事吩咐曼巧就好。”
钉子娘出去后,李赤诚最先怒了,“这个木匠,三天两头地跟干娘耍性子,掌柜的每个月给的钱,早早就被他赌光了。这回家腾搬过来,木匠八成又要找事,咱们得提防。”
曼巧也跟着叹气,“我听见干爹这几日正催着干娘要钱呢,这三块大洋我就是拿过来堵干爹的嘴的,按理说宋哥对我们全家有恩,我们打死都不会说出他的行踪。可是干爹的性子,若短了他的花费,真不知道要做出啥出格事儿来!”
“他敢?”邢东子闻言嗔怒道,“李赤诚你这几天盯好了这个木匠,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拦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