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三说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虽说陈国富自幼接管家族生意,有勇有谋为人又仁义,这些年成了傅家店的风云人物。可吴老三论起实力来,也差不到哪去。
不同于陈家,吴家是实打实的外来户。他们原本是山东人,搬到哈尔滨的时候,吴老二已经五岁了,吴老三还在他娘的肚子里。吴老三的爹吴庆海最早在山东做船生意起家,他打出来的船又结实航线又稳,久而久之就存下了不少基业。后来他举家闯关东来的了哈尔滨,当时一眼就看中了皮货生意。
吴庆海虽然有经商的眼界,可当时他初来乍到,想在哈尔滨站稳脚跟并没有那么容易。所以他先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码头上,当时的哈尔滨十分动荡,到处都是恶匪,为官者也欺行霸市。于是他率先拉起了自己的队伍,谁交给他份子钱,他就保谁的周全。
不到十年,吴庆海就成了哈尔滨有名人物,几乎所有拳头买卖能接的他都接,家底也因此越来越厚。也是这个原因,吴庆海的仇家越来越多,后来其中一位买通了他的手下,下毒将他害死。吴庆海临死前,吴老三在他床前起誓,一定会收回帮派,为他报仇。可吴庆海却摇了摇头,把一张纸条递给了吴家三兄弟,上面只写了两个字:皮货。
平日里,吴老二和吴庆海最贴心,他明白父亲不希望三兄弟再过刀尖舔血的日子,更不希望儿子们步自己的后尘,于是让他们合力去做他心念已久的皮货生意。
然而吴老大和吴老三没有吴老二那般沉稳,他们更继承了父亲性格里暴怒的那部分,所以很快达成一致,要替父报仇夺回人马。那场恶斗几乎血染北七码头,在哈尔滨被称为“北七夺魁”,吴老大也在那次事件中丧生。
后来花了不少钱,吴家才买通官府,洗白了整件事。吴家也遵从吴庆海遗愿,做起了皮货生意,吴老三成为了吴记的当家人。他凭借着心狠手辣,黑白通吃的能耐,迅速成为傅家店最大的皮货商,多年来一直横行霸道,无人敢惹。
没想到的是,同样拥有者少年丧父独挡家业经历的两人,并没有因此心心相惜,反而成了死对头。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他们或许早就把彼此视为眼中钉了。
尽管吴老三狠话已经放出来,但陈国富仍死死站在原地,僵持之际十几个人抄着家伙赶来,陈家的码头工人到了。他们再度将吴老三的人围了一圈,众人的神经都不由得再度绷起来,虽然大家都已经预料到一场即将来临的暴风雨,可任何一方都不想率先打破这平静。
“看来陈掌柜今天要仗着人多欺负我人少喽?”吴老三皮笑肉不笑。
“在整个哈尔滨谁不知道,你吴老三的手下各个能以一打三?动起手来,恐怕吃亏的要是我陈国富了。”
吴老三不置可否。
陈国富接着说:“可是,今天你要在我眼皮子底下带走我的人,我陈国富恐怕也答应不了!”
“那就多有得罪啦!”
说着,吴老三向后退了一步,青狗等人见势向前。陈国富见状也迅速起身,将身下的椅子拎出飞了过去,椅子在吴老三脚下摔得散架,双方将此视作号令开始动手。
正当双方交战之时,一辆黑色老爷车开了过来,车灯晃得吴老三忍不住抬手遮眼,大家也都停了手打算看看来者何人。下车的是陈国烨,他已经从柳公馆过来了,吴老三一看来的是陈家人,准备下令继续打。陈国烨喊话:“大家住手,警察厅的人马上来了!”
吴老三的手下面面相觑,青狗怒骂:“好你个陈国富,仗着你姐夫是副厅长,想要借机吃掉我们是不是?”
一直没有说话的吴老二此刻终于开口:“没事,现在是民国了,有民国法令,我倒是要看看,这位柳副厅长如何断这桩伤人放火的大案!”
陈国烨走到陈国富身边,耳语了几句,随即陈国富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愕来。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陈国烨,陈国烨坚定地点了点头,他的脸不由得黑下来。全过程仅有半分钟,宋家腾却将此尽收眼底,他知道,陈国富今天恐怕保不住自己了。
他忽然大笑起来,紧着着怒喊:“吴老三,你给我听着,你的仓库就他娘的是爷爷我烧的!你有种,有种就杀了我呀,爷爷到了阴曹地府照样是条好汉!”
“呃!”
青狗一膝盖踢在了宋家腾肚子上,他忍不住哇地一下,把刚吃完没多久的晚饭都吐了出 来。小桃北崩溃大哭,她嚷着让青狗住手,可是没人理会她。
“好,今天人就让你带走!”陈国富说。
在场所有人,无不惊愕地看着他,邢东子甚至忍不住问了一句:“东家,你说啥?”
“我说啥你们听不见吗,我说人让人家带走,你们他妈少跟我废话,赶紧给我滚犊子!”陈国富暴跳如雷的样子吓得在场人谁也不敢再多说多问一句,只有吴老二微笑着看他,因为这一切他早有预料了。
小桃北近乎疯狂地冲过来,她边哭边怒吼着用拳头砸着陈国富,眼神里的恨意犹如一道火舌迸发出来。
“你们陈家人都是无情无义的混蛋,仗着自己有钱有势,拿别人的真心实意当狗屁,拿别人的性命当草芥,你们九不怕遭报应吗?”骂完,她又疯了似的冲回院子,一转身拎着把给鸡剁野菜的刀冲出来,直接向陈国富砍去。
邢东子见状赶紧拦住她,一把将她的手腕抓住,她手里的刀随即落地,她也被邢东子甩到了一旁。“你疯了吗你个臭娘们?”邢东子骂道,“你要是有这个尿性拿刀去砍带走宋家腾的人啊,在这儿撒什么泼?”
“好,好好好!我要是救不回我哥,我就跟他死在一起!”
“闺女呀,别冲动!”钉子娘劝阻,可小桃北此刻已经红了眼,哪里还能听进去劝,一溜烟地便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吴老三冷笑地看着一切,此刻的陈国富在他眼中无疑是失败的,他觉得自己在这场对决中终于占了上风。陈家的人向两旁散开,给吴家人让开了一条路。
“等等。”
吴老三等人一愣,他狐疑地回过头,以为陈国富后悔了。
“我话还没说完,人你可以带走,可是刚才你二哥说得对,现在是民国了,法令森严。为了个小伙计吃官司,就算你们吴家家大业大也不值当吧?倒不如,你开个价,多少钱我赔给你,就当给我个面子。”
吴老三欲开口拒绝,被吴老二拦下来,他依然是那副笑面虎的模样,“陈掌柜是识大体的人,说得有理。我们要是不答应,倒好像不识抬举了,老三,就按陈掌柜说的办!”
“好,开个价吧!”
吴老二想了一下,伸出了两个个拳头,“二十根金条。”
“啥?”邢东子惊呼,“你这是趁火打劫!你一个区区小仓,损失的也都是压箱底的陈货,哪里值二十根金条?”
吴老二倒也不恼,“值不值我说了算,给不给就要你家掌柜的说了算了。”
“我答应你!”陈国富毫不犹豫地回答说。
吴家兄弟带着手下满意而归,陈国富也万分疲惫地回到了陈府,刚一进院子他就将院子门口的一张摇椅踢得粉碎,大家见状都低着头跑开了。
“五哥这次算是憋屈大发了,他啥时候受过这个屈?”陈国烨喃喃自语道。
邢东子听出他一定知道什么,又想起陈国富恰好是跟他耳语后才决定把人交出去的,这一切一定跟他说了什么有关。“你到底跟东家说啥了?”
陈国烨无奈地摇头,“真不是我说了啥,是柳姑父说的。伤人放火都是大罪,如今新官上任三把火,正等着拿人开刀呢!新来的市长嫉恶如仇,最恨为非作歹之徒,宋家腾若是进了监狱,想再捞出来可就是难上加难了。柳姑父还让我告诉他,现在是民国了,让他死了拿钱买人的心!”
邢东子点点头,他知道陈国富现在已经处在了两难的境地。让他放弃兄弟,那简直比让他舍弃自己的生命还难,可二十根金条又着实不是小数目,就算他愿意,陈家上上下下能同意吗?
想着想着,天也已经有些蒙蒙亮了,邢东子躺下准备眯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