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市结束，白天基本就没了生意，再出摊就是夜市。
傍晚时分，宋家腾和郑成军并没有如同早晨那样，将货品摆放在一起，而是一个道南一个道北，兵分两路。眼看着人渐渐多了，宋家腾从竹筐里抽出两副羊毛毡子鞋垫，挥舞着叫卖：“哎~南来的北往的，长好眼了您呐！上好的羊毛毡子鞋垫，又厚实又保暖喽，走遍这条街，没有这个价喂！”这一套，还是宋家腾年幼时与他外公学的。
他喊得卖力，终于开始有人围上来问价：“小伙子，鞋垫怎么卖？”
“一毛钱一副，上好的羊毛毡子。”
问价的摇摇头，咋咋嘴巴，“价儿不便宜呀，何况又是大夏天，谁缺这个！”
宋家腾闻言翻了个白眼，“这位大哥，您跟去年的价儿比，确实是不贱。可今年什么行情，钱都不值钱了，您还想着去年的价儿呢？要是真到了冬天，恐怕这么好的毡子垫您两毛钱能到手都费劲！”
他的言论很快得到了一位妇人的认可，“是啊，现在纸币都不值钱，工人都拒收啦！我看这小兄弟的鞋垫质量还不错，我来两副！”
又有几个人闻言也动了心，之前工人们罢工拒收纸币，加上多家银行宣布大帖无效，已经搞得人心惶惶。所以刚才那位妇人的话，说得不无道理，或许真到了冬天，一毛钱还真就买不回一副鞋垫了。
这边生意红火，却惹怒了对面的郑成军，他推开人群对着宋家腾嚷嚷：“之前说好了，这些鞋垫是要屯着冬天高价卖的，你提前贱卖不是存心的吗？”
宋家腾把脸一扬，一脸的不屑，“就是存心怎么了？让你放着好好的买卖不做，因为屁大点事非得要跟我分家，既然各做各的，谁他娘的还讲道义？咋的，现在看见我赚钱你眼红了？”
“我呸！”郑成军对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我看你眼红，老子要想玩阴的，老子玩死你！”
“你这小兄弟，你不卖可别耽误我们买呀，这位小哥卖的价儿好，我们买不碍着你事儿吧？”之前第一个问价的男子有些不耐烦了。
郑成军咬牙切齿地点点头，转身回到自己的摊位，将一整筐同样的羊毛毡子鞋垫拎到面前，也大声吆喝起来：“不就是要比着做买卖吗，来吧，我的鞋垫三毛钱两副！”
他卖的便宜，宋家腾的生意自然做不成了，为了挽留顾客，他也开出了同样的价格。却不想，郑成军再次降价：“一毛钱一副，小爷我今天赔本争口气！”
这样一来，大家伙再也没什么可犹豫的了，郑成军的摊位前围了越来越多的人，没多大功夫，鞋垫便兜售一空了。而宋家腾这边，则一副都没卖出去。表面上宋家腾垂头丧气，可实际心里早已乐开了花，他们合力演的这出戏，却被一旁的柳荷儿看在了眼里。她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拍了拍宋家腾的肩膀，“啧啧啧，不愧是小混混，旁门左道还真多！”
宋家腾一见柳荷儿，之前的好心情都没了，他故意在柳荷儿眼前挥了挥拳头，放起了狠话：“我警告你臭丫头，要是来买毽子的当哥哥的可以送你一个，要是想捣乱，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哎呦，吓死我了哥哥！”柳荷儿表情夸张地拍着胸脯，转手便从脚下的竹筐里拿起一只暗绿色的毽子，朝对面郑成军摊位前一个还在惋惜没能买到鞋垫的胖子丢了过去，正中胖子的后脑勺。
宋家腾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柳荷儿却早有预谋地尖叫起来：“你你你~好咕咚（咕咚，东北话，形容一个人心地坏）的奸商！别人不买你的东西，你就背后下黑手，不光砸我这个弱女子，还砸对面那位看起来无辜可爱单纯的大哥哥？”
话说到这个份上，宋家腾终于意识到柳荷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与此同时，对面的胖子正黑着脸朝他走来。胖子走到宋家腾面前，突然转向柳荷儿谄媚地一笑，露出一排发黑的大黄牙。
“别怕，我替你削他！”胖子说完，又换上一副嫉恶如仇的表情，看得宋家腾直发毛。他顾不得再解释什么，或者说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百口莫辩的处境，只好拔腿就跑。胖子紧追其后，那样子就像一只大黑熊，正虎视眈眈地追着他的小白兔。
“哈哈，削他，弄死这个臭无赖！哈哈哈~”柳荷儿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郑成军看着柳荷儿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这分明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正沉浸在那点报复的快感里不能自拔。
“你叫啥？”郑成军问。
柳荷儿刚要开口，可眼珠子咕噜一转，便脱口而出了一句瞎话：“姓何，我叫何柳儿！”
这个名字如愿传到了宋家腾的耳朵里，郑成军一脸好笑地在饭桌上讲述着今天的奇遇，李赤城这样的老实人也憋不住笑了，“看来你是真的得罪了那位姑娘！”
“我那是不愿意跟她一般见识！”宋家腾翻了个白眼，“一个小破丫头片子，不懂天高地厚，我一个大老爷们，能跟她翻脸吗？”
只有曼巧买的他的账，一本正经地回答：“不能。”
令宋家腾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轻敌了。别管是柳荷儿还是何柳儿，最起码不是那种可以轻易招惹的角色，她算是和宋家腾杠上了，每天下午一放学，第一件事就是去夜市捣乱。不知道她从哪找来个卖臭豆腐的，硬生生的把摊位支在了宋家腾旁边。臭豆腐吃起来香，可惜闻起来臭。好这口的往往就是奔着臭豆腐来的，不好这口的，闻见味就躲得远远的。整整一个晚上，宋家腾只卖出去了两把扫帚。
柳荷儿鼻子里塞着两块布条，一脸掩饰不住的笑意，气得宋家腾鼻子都要歪了。他起身要过去理论，被郑成军一把拉住，“你不是说了，不和丫头片子一般见识？”
宋家腾甩开郑成军的手，“那我今天跟你说，断我财路者，我弄死她！”
他瞪着眼走到柳荷儿面前，伸出一根手指直挺挺地戳在柳荷儿的脑门上，“你是不是闲得慌？一个臭丫头你不在家帮着你爹妈洗衣服做饭，跑这儿来起什么幺蛾子？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柳荷儿摇摇头，表情上分明写着“不在乎”三个字，这种轻蔑才是最令宋家腾难以忍受的。
“听没听过绿林好汉？听没听过惩恶扬善？听没听过杀人不见血？听没听过雁过拔毛？我告诉你下丫头，我就是传说中的绺子，胡子，土匪你知不知道？赶紧给我消失，杀楞（东北话，迅速的意思）地听见没，我要是怒了，别说你小命不保，我让我弟兄们集体睡了你！”说着，宋家腾做出了一个要扯柳荷儿衣服的动作。
果然，柳荷儿闻言立刻双手护住胸前，这才流露出一丝惊恐的表情，她低下头轻声问：“你真的是土匪？”
宋家腾扯开衣服，露出胸脯，柳荷儿见状赶紧闭上了双眼。宋家腾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推了推柳荷儿，说：“你把眼睛张开！”
柳荷儿小心翼翼地张开眼睛，她看见的是宋家腾胸口上一个长约五六寸的伤疤，那是前些年他在长春与李四风那伙人交手时留下的。宋家腾也未曾想到，当年因土匪留下的刀疤，如今却可以为了装土匪而亮出来哄骗他人，仔细想想也算物尽其用了。
“这就是爷爷我当年为了抢占山头，大战别的土匪窝三十余人留下的！我告诉你，我在土匪里，是出了名的狠人儿，杀人眼皮都不眨一下。你以为我在这儿是为了卖杂货？错，大错特错！我是来踩点的，为了剿灭这里一个小帮派。”宋家腾神秘兮兮地胡说八道起来。
柳荷儿听得入神，似乎完全相信了他的鬼话，“那你说的那个帮派，是干啥的，叫啥名？”
“大牙帮，你听说过没？”
柳荷儿连忙点头，“听过听过，他们是傅家甸的地头蛇，专门欺压百姓的！这一片儿的保护费，都是他们收，据说得罪了他们，就没法儿再出晓市了！”
“对，我就是惩恶扬善的，专门来收拾他们的！还什么大牙帮，你看着，我非打得他们满地找牙不可！”说着，宋家腾装模作样的亮了亮拳头，“所以，你不能再给我捣乱了听见没？”
“听见了，大哥，我也想惩恶扬善，我也想除暴安良！”
“你？”宋家腾挑了挑眉。
“嗯嗯！”柳荷儿坚定地点着头。
宋家腾原本只是想糊弄糊弄柳荷儿，却没想到她完全是个傻丫头，居然也想当土匪。为了赶紧摆脱她的纠缠，他迅速回绝了，“不行不行，你一个女孩子，哪能当土匪？”
“我可以给你们通风报信，我可以掩护你们，你要是不收下我，我就去官府举报你们！”
“我们可不是免费收手下的，想入伙，得交入伙费。”
“交多少？”
“十快大洋！”宋家腾信口开河道。令他没想到的是，柳荷儿片刻都没有迟疑，从口袋里直接掏出了十快大洋，交到了宋家腾手上。宋家腾看得瞠目结舌，这笔意外之财让她无法拒绝柳荷儿的要求。只好点点头说：“行，那你得乖乖听话，不然组织会开除你的！”
柳荷儿欣喜地点头，“大哥，放心吧，我一定听你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