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用了不到两天功夫,宋家腾的杂货摊就开张了。所谓的杂货摊,不过是四个竹筐外加一个木板车组成的地摊。
一大早,他们就到了晓市,夏日天亮得早,所以闲逛的熙熙攘攘还算热闹。货品都是曼巧陪着一起进的,各种锅碗瓢勺针头线脑,还有帽子鞋垫这类简单的穿戴。可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没能留住第一个上来询问的顾客。
“出师不利,你说他买啥不好,非买个土豆挠子,这不是存心跟咱找别扭嘛!”郑成军凡事顺意惯了,遇到点挫折免不了抱怨几句。
“也算好事,最起码咱知道咱缺啥。等会儿人下去点,我就去进两个土豆挠子回来,我就不信下次没人找这个了!”宋家腾安慰道。
可是,一上午过去,他们始终没开张。路过的行人很多,可真正询问的寥寥无几,直到中午,终于有个小姑娘走上前来。“嘿,卖货的,有没有毽子?”
郑成军大喜,一是毽子他们真有,二是小姑娘长得唇红齿白很是俊秀。只可惜,他并不知道眼前的姑娘就是柳之渤的女儿,柳荷儿。于是他眉开眼笑地翻出了毽子,在身上蹭了蹭灰,递了过去。
“多少钱?”柳荷儿问。
“没多少钱,你喜欢就拿去踢,咱俩交个朋友。”郑成军嬉皮笑脸道。
柳荷儿一听不干了,把毽子往回一递,“那我可不要了!”
宋家腾一把抢回去,“就是的,干嘛白送呀?”
说来也巧,正在这时一个大婶领着个贼眉鼠眼的小孩儿凑上来,她一把夺过宋家腾手里的毽子,“不要正好,不要我要了,这毽子多少钱?”
“一毛,大姐!”宋家腾答。
大婶正要掏钱,柳荷儿见状急了,“哎,一毛的话我还想要呢,要不你再给我找一个?”
宋家腾摆摆手,“对不起了姑娘,没有了!”
“那可不行,明明是我先来的!”
“嘿,你这姑娘怎么这么霸道,刚才是你自己说不要的,我看你是看我们要了你心里不舒服了吧?这就叫,看别人拉屎屁眼刺挠!”大婶翻了个白眼说。
宋家腾闻言忍不住捂嘴笑了,柳荷儿见状更是怒火中烧,从小到大,哪有人敢跟她争抢。“你这大婶,你要是好好跟我说,我看在小孩子的面子上没准让给你了,可你满嘴每句好听的,我还偏偏要买啦!不就是一毛吗,我给两毛!”说着,她把两毛钱扔在竹筐里,趁大婶没注意,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毽子。
“嘿,你这丫头,有钱了不起是不是?小伙子,你倒是评评理,今儿这毽子你到底卖给谁?”
郑成军心里向着柳荷儿,回答说:“不好意思了这位大姐,的确是这位姑娘先来的,凡事得讲究先来后到不是?要不您明天再来,我一准儿给您留一个!”
柳荷儿得意地笑了,刚要转身离开,却被宋家腾一把拦下,“我们虽说是做小买卖的,可也不能认钱不认理啊!毽子是这位大姐先说要买的,要不您明天再来?”
“你?你你你……”柳荷儿气得脸通红。
宋家腾却是一副欠揍的表情,全然不顾郑成军在一旁对他挤眉弄眼,“我…我…我怎么了?”
趁他们僵持之际,大婶上前抢过柳荷儿手里的毽子转身要走,柳荷儿也不是善茬,上前又要抢回。两人就这样你推我搡,没几下原本红绿相间的毽子就被他们拽得粉身碎骨了。这下几人都愣了,不过很快大婶就回过神来,“我不要了!”说完,她便从宋家腾手中抢回之前付的那一毛钱,拉着孩子离开了。
临走之前,孩子还狠狠地踩了柳荷儿一脚,痛得她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柳荷儿转身也要离开,宋家腾一个箭步拦在她面前,柳荷儿有些不明所以,“你还要干嘛?”
“把你的钱拿走!”宋家腾挥了挥手手里的两毛钱。
“就当赔给你的了!”
“用不着!”
柳荷儿被他气得咬牙切齿,她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么轴的人。郑成军只好上来打圆场,“对呀姑娘,这事儿今天不赖你,再说我们两个大男人哪能让你个姑娘家赔钱呢?”
“这个钱我还非赔不可啦!我告诉你,不用你跟我不识好歹,就你这么做买卖,家里锅底都得让你赔掉啦!”
宋家腾也来劲了,硬是把钱塞到了她手里,“就你,还懂买卖?别以为自己有几个钱就可以随便出来教育人,我看你也就是个啥也不懂的黄毛丫头,还是消停(东北话,安安静静的意思)回家绣花去吧!”
“我不懂?”柳荷儿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好笑的的问,“我告诉你,姑奶奶我就是从小在生意场上长大的,你还吃奶的时候我就会打算盘了!我还告诉你,就你这么个小破杂货摊,不出半个月就得卷铺盖卷走人,不信咱就走着瞧!”
话还真让柳荷儿说中了,一直到晚上,宋家腾和郑成军,硬是一件东西也没卖出去,这不免令二人有些气馁。好在曼巧一直安慰他们,说新开张的铺子都免不了冷清,慢慢的生意就会好起来。他们俩一想也是,毕竟把手里所有的钱都压了进去,总不能半途而废吧?何况一想到柳荷儿嚣张的样子,宋家腾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就又上来了。
曼巧的手艺真不错,每一道菜都能做得色香味俱全,比起在乔家沟的大鱼大肉,似乎这些家常小菜更加合口。离开长春后,宋家腾只吃过两个女人亲手做的菜,一个是曼巧,另一个就是小桃北。他一直惦记着小桃北,也去找过她,她逃婚的事情已经在傅家甸传得沸沸扬扬,想必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了。而这一刻他想的是,如果有朝一日能够每天吃到小桃北做的饭菜,那真是此生无憾了。
“又在想小桃北了?”郑成军看透了他的心思。
宋家腾也不避讳,安静地点点头,“可不咋的,自己的娘们,哪能不想啊?”
“啧啧啧,瞅你那大了楛吃(大了楛吃,东北话,形容一个人没有羞耻感)的样儿。人小桃北啥时候成了你的娘们了,估计你连人家手都没拉过呢吧,也不害臊?”
宋家腾瞪了郑成军一眼,“当我像你呢,我是正人君子!”
“得得得,我小人行了吧!”
曼巧见他们吵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她这一笑却吸引住了郑成军的目光,郑成军的眼神都直了。宋家腾看在眼里,忍不住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第二天天还没亮,宋家腾二人再次来到晓市,因为比前一天来得早,人还不多。宋家腾嘱咐郑成军看着摊位,自己则四处转转。没走几步看见一位卖旱烟的老哥正对着他匪夷所思地笑,他不明所以,便上前随意询问起旱烟来。
“你不是买旱烟的,你是那边新出摊的小伙子,我昨天就注意你了。”老哥笑着说。
宋家腾闻言一愣,他仔细打量这人,自己倒是完全没有印象,想不到他竟然注意到自己那个不起眼甚至没开过张的小地摊。于是好奇地问:“你咋还注意到我了老哥?”
“哈哈,”老哥憨笑,“别说你,这整条晓市,就是新来一只蚂蚁,我都知道。何况是你这么一个大活人,我咋能没注意到呢?”
“你是这儿管事的?”宋家腾有些将信将疑。
老哥摇摇头,“我就是个卖旱烟的!”
“那你注意我干啥?”
“小兄弟,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要想做好小买卖,一是脑瓜要灵,二是心思要细!就这这条街上,有多少家卖杂货的你知道吗?”
宋家腾摇头。
“那别人家的摊位都有啥没啥,同样的物件,谁家的贵谁家贱,谁家好谁家孬,你知道不?”
宋家腾再次摇头。
老哥微微一笑,卷了根旱烟叼在嘴里,”所以说小兄弟,你还嫩着呢!“
宋家腾不服气,故意撇了撇嘴,”你们这些老贩子,就爱故弄玄虚。“
”这可不是故弄玄虚,你没听过有句话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不先瞧好了这条街有多少卖杂货的,你咋知道你要跟多少人竞争?你不知道别人家缺啥少啥,你咋去准备别人没有的?而且啥东西啥价,这都是有学问的,你可别小瞧了这贩子!“
这次宋家腾终于心悦诚服,他嬉皮笑脸地对老哥竖起了大拇指,”真有你的,就凭你这脑瓜,早晚得开个大铺子!“
老哥却摆摆手,”我的脑袋瓜其实还真不行,不然也不能这岁数了还出晓市,说到底不过是干的年头多了,有点经验罢了。我是看你有股子精明劲儿,将来是个人才,所以才跟你说这些。我姓刘,大家伙都叫我’旱烟刘‘,以后有事没事咱多个照应!“
离开旱烟摊,宋家腾开始挨家挨户地转悠,每走到一处杂货摊,都发现卖货的用提防的眼神盯着他。他终于相信,这些人准保是已经摸清了他的底细,正如旱烟刘所说,他相比之下真是嫩得很。不过宋家腾的眼睛好使,耳朵也灵,他虽然没去特意跟谁搭话,却眼睛一扫就把每家的货品记了个大概,耳朵随便一听,也就借着买货的听到了价格。他一转就是一上午,天大亮之后,他基本上已经把晓市的几家大杂货摊摸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