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皮货进仓
小黎小姐2017-03-23 12:244,320

  吴老三手下被抓的事,很快传到了汪麻子耳中,所以当宋家腾等人扛着麻袋抵达总库门前时,他已经和邢东子等候在那儿了。眼见着三人走进来,他就开始一脸谄笑地邀功:“您看我说什么来着,我早就按照邢爷您说的吩咐下去了,从昨晚到现在我是一眼没合,亲自带着工人们巡查。别说是那吴老三的手下,就是进来只耗子我都得给它揪出来,您呀……”

  汪麻子的话被袋子里传出的呻吟声打断,因为受不了他那副不知羞耻的嘴脸,六子把不满全发泄在肩头的麻袋上,由于用力过重,袋子里的人被活活摔得苏醒过来。

  他在麻袋里一边挣扎一边嚷着,虽然声音透过麻袋片略显沉闷,但依然可以听清内容,“谁把老子装袋子里了,小王八羔子你们欠削是不?”

  “嘿呦呵,事到临头你还敢自称‘老子’?我让你尝尝你汪爷爷的厉害,让你知道知道我们东和绝不是好惹的!”汪麻子来劲了,上前踢了麻袋一脚,他总是能对毫无反抗能力的人耍狠。可这一脚非但没能让里面人再度发出痛苦的叫声,反倒痛得自己抱着脚跳起来,滑稽的样子引得一旁的工人憋不住笑,这令汪麻子感到非常没面子。愈加气愤之下,他决定再上前补上一脚,可这一脚还没踢出去,就被身后的邢东子冲上来一把推了个跟头。

  刚刚邢东子就已经觉得袋子里发出的声音非常熟悉,直到汪麻子那一脚后他才恍然大悟。于是他迅速扒开了麻袋,里面的人身上粘满了雪白的面粉,但还是被他一眼认出,这哪里是什么吴老三的手下,分明就是东和商号的大掌柜,他的东家陈国富。

  倒在一旁还没来得及站起来的吴麻子当然也看得清清楚楚,他惊得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伴随着这恐惧,他再次瘫软在地。六子和三钉子更是已经吓得脸色惨白,只有宋家腾还站在原地发愣,也难怪他还没有认出从麻袋里钻出来的人是谁,毕竟他与陈国富只有过一面之缘。可无论如何,他也已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为别的,就为邢东子此刻都能表现得那般乖顺,袋子里的就不可能是一般人。

  刚刚遭遇了一场突然袭击的陈国富坐在地上不停咳嗽着,满脸的面粉和挂在耳朵上的眼镜,都使得他看起来更加狼狈。邢东子连忙扶着他站起来,并且殷勤地掸掉他身上残留的面粉,看得出,他此刻也非常紧张。虽说陈国富平日里和他关系不错,可这事毕竟不是闹着玩的,他的心脏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好像一张嘴随时都会跳出来。

  陈国富把脚刚从麻袋里迈出来,邢东子就迅速将麻袋一脚踢开,紧接着他向一旁还在打哆嗦的六子使了个眼色。六子心领神会,迅雷不及掩耳地把地上的麻袋拽过来死命地往身后藏,就好像一会儿陈国富转过身看不见地上的麻袋,就会当作一切没有发生似的。

  邢东子的搀扶显然没能让陈国富心情有所好转,他将邢东子一把推开,直奔前方的座椅。邢东子却并不甘心,继续跟上去搀扶,又被推开,再追上去,再被推开。两人就这么一来二去,直到陈国富猛然转过身瞪着邢东子,他才停止了一切动作,脸上堆着他自己都觉得尴尬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询问:“东家您没事吧?”

  这一问,陈国富连坐下的心情都没有了,他一脚踢翻了面前那把无辜的椅子,把手里的墨镜摔在桌子上。嘴上没好气地回答着邢东子,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宋家腾等人,“没事吧?你看我有没有事?我想跟你说我好得很,刚吃过包子又被面粉喂了个饱,你信吗?”

  邢东子被哑然,只好把目光投给了还瘫坐在地上的汪麻子,汪麻子会意,灵巧地站起身来凑过去,弯着腰跟陈国富解释:“意外,绝对的意外!我派他们几个出去值勤,完全是为了提防吴老三的手下,可这几个生瓜蛋子怎么就看走了眼呢?掌柜的,您大人有大量,别跟这几个小崽子计较了!”

  “我跟他们计较什么呀?我要计较,我也是跟你计较,这人不都是你安排的吗?噢,我明白了,”陈国富伸出一根手指上下晃动着,“敢情儿是把我当吴老三手下的打手了是吧?荒唐!他吴老三手下的那帮瘪犊子,哪个有我高大威猛,哪个有我这么气宇轩昂?咱不说别的,就我眼睛上这副眼镜,他们有吗?”

  “没有没有,他们哪有您这气势啊?您这眼镜,估计那吴老三连见他都没见过!”汪麻子机敏地抢着回答,邢东子站在一边有些憋不住笑,他知道陈国富平日里很吃这一套,要不这个只会靠嘴上功夫,一动真章的就偷奸耍滑的汪麻子也在东和待不到今天,还爬到了库管的位子上。

  “那是,这是我七叔从大不列颠给我带回来的,他吴老三懂个屁呀?等会儿,汪麻子你少在这儿跟我打马虎眼,刚才谁用弹弓打得我?”陈国富并没有被他糊弄过去,只是语气比之前稍微平和了一些,他轻轻一跃坐到了桌子上,正等着那个倒霉蛋主动上前认罪。

  六子事不关己地望向旁边,三钉子则一直低着头不语,毕竟他平日里和宋家腾要好,虽然知道这事终归逃不过去,但也绝不会亲自去举报他,何况这事三个人都有份。

  陈国富见没人出声,继续责问:“不说是吧?那我再问,刚才是谁敲晕了老子?我陈国富,十九岁接管商号,别说在傅家店,就是全哈尔滨谁敢动我一根手指头?今天居然在自家河沟里翻船了,磕碜不?磕碜死人了!你们刚才谁动手了,你?你?还是你?”

  “是我,我打的弹弓!”宋家腾回答。

  一见是他,邢东子的火气又窜了上来,几天前的事他仍耿耿于怀,他实在不喜欢这个苦工。于是他快步走过去,一把揪起了宋家腾的衣领,“又是你?你没看见来的是咱们陈掌柜吗?”

  “我没认出来,我在树顶上坐着呢!”宋家腾直言不讳,丝毫不介意邢东子恶狠狠的目光,他也不喜欢这个总是对大家吆五喝六的伙计。

  陈国富这才注意到宋家腾,想起来他就是上次和柳荷儿吵架的那个小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刚才是你射的弹弓?”

  “是我!”宋家腾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挺准的嘛,跟谁学的呀?”陈国富这一刻仿佛忘记了自己挨打的事,倒是一副珍惜人才的样子。

  “没跟谁学,打小在家里圈猪放猪的时候,我就都用这弹弓打那猪屁股。”宋家腾的回答令陈国富脸上刚刚流露出的那一丝笑容瞬间消失殆尽,气得汪麻子直跺脚。

  陈国富从桌子上跳下来,一脸不悦地对汪麻子说:“别当我不知道,你刚才也他娘的踹了老子一脚是不是?这个账老子先给你们记下,接着给我出去巡查,要是夜里那批货出现一丁点差池,我废了你们这帮瘪犊子玩意!”说完,他朝仓库外走去,经过汪麻子时一脚将他踹出去一米多远,算是回报他之前的那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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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正午时分,陈国富之前安排好的黄豆已经运来,汪麻子亲自带着工人去卸货,经过了早晨的事,他的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生怕再出什么差池。

  六子扛着麻袋仍然不忘发牢骚:“我还当有什么稀罕宝物要运进来呢,搞了半天就是一批黄豆,人吴老三大小也是个大掌柜,还能盯上咱这点东西?”

  宋家腾没有搭茬,但也在心里犯起了嘀咕,他来东和这一个多月,陈国富还是第一次亲自到码头接货,而且从昨晚到现在兴师动众的样子,怎么也不该是为了这几车黄豆。库里还有大量囤货,更没必要这个季节又收来这么一批,从哪个角度都是事出蹊跷。能想明白这个道理的自然不仅仅他一人,包括宋老侃那个老油子,更是猜出了几分猫腻,只是大家都不愿意去深究罢了。毕竟这些都不是他们该操心的事,别说运进来的是几车黄豆,哪怕是金条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他们不过是最底层的苦工而已。

  货很快被卸完了,大家都等着开饭,宋老侃蹲在地上有些微喘,但依然没有急着进去休息,而是紧盯着南库的方向。宋家腾凑过去,叫了一声“二叔”,他终于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喜色。宋家腾知道他一定发现了什么,他很了解宋老侃,每次只有他认定了自己的判断时,才会出现那样的表情。

  “今天要进库的货,绝对不仅仅这一批!”宋老侃胸有成竹地说。

  “你怎么肯定?”宋家腾问。

  宋老侃用下巴指了指南库的方向,低声解释着自己的判断:“之前邢东子让咱们连夜把南库空出来,不就是为了放这批货吗?可你看,刚刚那批黄豆却根本没有运进去,这说明什么?说明这根本不是他们今天要接的那批货!”

  宋家腾听得心悦诚服,老油子不愧是老油子。不过很快,宋老侃的说法就被推翻了,因为午饭过后,陈国富居然带着邢东子离开了。这也就说明,今天的货彻底接完了,根本不存在他们预想的第二批货。

  这个消息同样传到了吴老三耳朵里,“你们确定陈国富已经离开码头了?”他问手下。

  “千真万确,小的亲眼所见,陈掌柜已经搭了一辆黄包车走了。中午那批货运完后,地上至今还撒了许多黄豆。”

  吴老三满意地点点头,他示意手下离开后,转身对吴老二说:“二哥,我就说你多虑了吧?东和商号做了一百多年的粮食生意,怎么可能突然贩起了皮货呢?”

  “这就怪了,满洲里那边的货栈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有一个哈尔滨商人暗中收购了九千张紫貂皮,难不成另有他人?”

  “甭管是谁,他这么大量的收购紫貂,无疑会对咱们双顺盛造成巨大冲击,可谓来者不善啊!”吴老三喃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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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汪麻子突然进入工棚,把大家从睡梦中叫醒。六子原本鼾声正响,却被人一把从被窝里拽起来,不明就里的刚要开骂,发现来的人是汪麻子,只得悻悻地起身穿上了夹袄。大家纷纷不满地嘟囔起来,直到邢东子掀开棉布帘子走进来,所有人才停止了抱怨,沉默着到院子里集合。

  当大家来到院子里时,才发现午饭后就已经离开的陈国富此刻已经再次出现,他正笑意盈盈地站在那里,见工人们从工棚出来招了招手,示意大家过去。

  他似乎并不急着让工人们干活,反而用不大但刚刚所有人都能听清的声音,对大家说起了私话:“老伙计们,之前忙着油房开业的事儿,很久都没来码头了。各位都是我东和的长工,我记得赵师傅和王师傅跟着我爹十几年,到我接管东和后,一直在帮我。”他说着朝那两位老师傅的方向望去,对方点点头,也略微有些感慨。“有的时候别人问我,为什么东和能做到今天这么大家业,你们一定以为我要夸的是我身边这些伙计们,或者是各分号的掌柜,但其实不是,我夸得是你们。码头和仓库是我的后院,虽然我在前院待得时间更多,但那是因为咱后院没起火呀!你们中间的每一个人,都是我陈国富信得过的,所以我也不绕弯子。今天的这批货和以往的不太一样,我需要各位为我保密,保密到什么程度,保密到除了我以外,陈家的任何一个分号掌柜的都不能提。时间不长,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我陈国富一定会亲自来向大家道谢,你们帮我赚到了钱,我给大家发钱,给大家顿顿加肉,好不好?”

  “好!好!好!”工人们铿锵有力地回答。

  鼓动人心是有用的,尤其是感情鼓动加上利益鼓动,连平日里最爱发牢骚的六子也干劲十足。大家都了解陈国富,虽然他心高气傲不可一世,但绝不会欺骗手下的工人。只要他承诺给大家伙的,自然一子儿都不会少,这也是为什么其他厂子大规模招工,加了一成的工钱,可东和商号却没有流失一个工人。

  没人知道那些麻袋里装的是什么,可宋家腾知道,他不确定宋老侃能不能闻出那股毛皮特有的味道,反正他是闻得真真切切。宋家腾的外公是鄂伦春猎户,所以他也是半个鄂伦春人,小的时候跟着外公打过貉子和狼,大一点又跟外公学过抻皮和晒皮,所以对这股味道非常敏感。

  看着货都进了库,陈国富终于满意地笑了。

继续阅读:第六章 陈澜背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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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遗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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