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邢东子残废
小黎小姐2017-06-29 14:443,128

  邢东子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再次苏醒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他张开双眼的时候,正躺在一张宽阔的大炕上,他刚想起身,却发现左臂完全无法向下用力支撑身体。他一低头,就看见身上缠着厚重的绷带。

  “你醒了?”说话的是宋家腾,他此刻正站在门槛上看着他,手里拿着一颗啃了一半的苹果。

  “我睡了多久?”

  “老长时间了,快睡扣头(东北话,形容睡得时间长)啦!”

  “那你咋不叫我,还一堆事儿呢。”

  “你现在还能干啥呀,如果不好好养伤,这手就要废了你知不知道?”

  “别跟我废话,误了东和的大事我先废了你!”

  宋家腾并不与邢东子争辩,当然他也不准备过去扶他,他知道往日里心高气傲的邢东子此刻别说废了他,连自己从炕上爬起来都成了奢求。李四风派来送他们的正是那个给了他很多脚的大胡子,不打架的大胡子说起话来反而啰嗦得像个娘们,他不停叮嘱宋家腾每天都要给邢东子换两次药,最多两个月那些断掉的肌肉就能重新连在一起。

  邢东子又试了几次,最后只好将身体歪向右侧,借助右边手臂的力量坐起来,然后一脸疑惑地盯着宋家腾。他还理解不了自己身体上所发生的事,在他看来他不过是在昨天的激斗中受了点皮外伤,既然是皮外伤就该无伤大雅,既然无伤大雅就不至于后患过夜。但是截止到目前,他用每一根神经牵扯出来的力气却都无法令他的左臂抬起来,这的确是个大问题。

  “我咋的了?”

  他在明知故问,可惜宋家腾并没有任何要对他隐瞒伤势的意思,甚至他还想给他撒上一把盐,让他明白今日不同往日,以后别再对着大家伙吆五喝六。“你残废了,手筋断了。”

  邢东子愣住了,眼神中先前的那种不可思议挥之散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颓然。宋家腾见过那种表情,是在村子的祠堂里,当年他爹娘运粮未归,族长为当时同去的所有人在祠堂举办了一个没有尸首的丧礼。当时在场的许多人都哭天抢地痛不欲生,可年幼的宋家腾只记住了一个人,就是村北头的巧姨。

  巧姨名叫巧娥,是外村嫁过来的姑娘,用唇红齿白秀色可餐来形容也完全不为过。她的丈夫很年轻,也是那次众多运粮人之一,在那场丧礼上,巧娥从众人口中的巧媳妇变成了巧寡妇。当时她一滴眼泪也没落,只是跪在那里死死的盯着地上的纸盆,眼神里的灰暗就和此刻的邢东子一模一样。多年过去,宋家腾早已忘记了父母的模样,却始终没有忘记那天巧娥姨的眼神。

  一只左臂断然无法与一条人命相匹敌,可对于年轻力壮的邢东子而言,他早就想过有天会死去,却从未想过有天会变成残废。

  宋家腾面对邢东子也只是嘴上不积德,他并不想真的看他垮下去,更不想看着东和垮下去,所以一大早,在邢东子仍然昏迷的时候他就已经与宋老侃挨家挨户地做了一轮动员回来了。效果比料想中要好,正如之前所说,虽然今年收成不错,但大多数人家的土地已经所剩无几。劳动力大量剩余,收成仅供糊口,所以很多人都选择去地主家做短工。如今陈家给出的条件足够诱人,于是不少人就动了活心思。功劳大多还是宋老侃的,他虽没多大本事,倒是长了张铁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哈尔滨在宋老侃的描述下变成了圣都,东和在他的描述下变成了天堂。

  前脚回来,后脚宋老侃就奔村子另一头去了,只因为听说胖妮儿今天回门子了,他想看看那个见钱眼开的娘们现在过得好不好。他这辈子没娶过媳妇,就对这么一个女人动过真心,所以后来每当他搂着个窑姐的时候心里总是忍不住暗骂:“越是娘们越他娘的狠心”。

  邢东子下地洗了把脸,用剩下的那只手,背上的伤令他直不起腰,所以此刻别人从远处一看,他拖着只胳膊有猫着腰,就好像一只可笑的大虾。洗完脸他挪到厅堂里坐下,桌子上安安静静地放着那本李红缨送的大书,他拿起来对着门口一扬手,那书便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中宋家腾胸口,他捧着凶器走进来,嘴里阴阳怪气:“李四风真不该给你那瓶药,我看你就是变成独臂,也比一般人有劲儿得多!”

  “滚,谁是独臂?我这不是手臂吗,你管它能不能动也是手臂吧?”

  宋家腾忍不住冷哼,“瞎子也有眼珠,顶个屁用,还不是瞎?”

  “等等,你刚才说李四风给你的药…我这手是不是有救?”邢东子终于抓住了重点,瞳孔不自觉地亮了起来。

  “说是肌肉能连上,手筋断了就是断了,能恢复成啥样,还得靠你自己锻炼。”宋家腾说着就把书还到邢东子手上,“别跟物件过不去,要不是那丫头护着,现在咱几个都阎王殿里蹲着了。”

  这话倒是真的,李四风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他手底下过的人,不死也得扒层皮。他们几个倒是都挂了伤,可是钱一分没少,还被大胡子亲自送回来。那句“敬你是条汉子”不过是在弟兄们面前的体面话,其实他身边那些弟兄们又有那个不真正知道,这分优待全仰仗于他那个宝贝闺女。李红缨是李四风唯一的骨血,自幼在山头上跟着绺子们摸爬滚打,四岁会放枪,六岁能骑马。李四风一辈子放荡不羁,只被这个女儿治得妥妥的。李红缨像他,骨子里就像,那个倔强的性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和他如出一辙。女人是衣服,兄弟是手足,这两样逼不得已都能断送,唯有闺女是他的命根子。

  宋家腾以一种听天由命的姿态审视着邢东子的左臂,可邢东子却不这样认为,他眼神里的灰暗很快被掩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斩钉截铁的韧劲。他用右手一下一下捏着自己的左臂,捏得自己都呲牙咧嘴,额头瞬间再次浮出豆大的汗珠。

  “疼吧?疼死你个烂人,从此以后别说再当邢老炮,恐怕你连汪麻子都不如。我要是你呀,就消停地回乡下养老去了!哎,我说你就不能消停养伤吗?”

  “滚犊子!你老了爷爷都老不了!我这伤养不得,停几天肌肉就会萎缩。”

  傍晚前,宋家的院子里便集结了九个人,其中有两个已经过了壮年,蜷缩在人群之后妄图蒙混过关。这样的年景,谁也别想吃闲饭,干不了活的老骨头怕是连张火车票都值不了。宋家腾欲开口,但却先触及到那两人畏缩的眼神,那两个人他都熟识,那种眼神令他的理直气壮变得无法心安理得。他半张着嘴沉默在原地,最后选择无视,他回到邢东子身边,报给他人数。

  “不,他俩不行!”邢东子动也没动地坐在当院里的椅子上,却准确无误地指着那两个人的方向。宋家腾凑过去,发现从他的方向根本无法越过前面挡着的几个壮汉,天知道这个邢老炮是如何越过这几个人准确的发现后面企图浑水的鱼儿。

  那两个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把手伸进口袋里摸索,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要干什么。

  邢东子烦躁地摆摆左手,“收起那点散钱好好过日子吧,我们家的活你干不来,快走吧!”

  最后留下六个人,拿了定钱签了字据,商定第二天一大早返回哈尔滨。

  晚上,宋家腾在村子里遛弯,远远地看见二叔宋老侃从苞米地里出来,双手系着裤腰带。他下意识想逃走,被宋老侃叫住:“跑啥跑,跟我去趟大吴家。”

  “去大吴家干啥?”宋家腾问。

  “把房契送去,我把咱老宅卖了!”宋老侃轻描淡写地回答。

  “啥?卖祖宅?那以后再回来咱住哪儿?”

  宋老侃露出要死不活的表情,“回啥回,这次走了我就没想着再回。”

  房子卖了,宋老侃叔侄一下子成了半个富人。第二天天还没亮,一行人便动身出发,经过那片苞米地的时候,宋老侃忍不住自语:“这个骚娘们啊,这个骚娘们!”

  回去的火车上,宋老侃叔侄因为有了经验,显得沉着了许多。倒是邢东子保持着异常的活跃,一会儿和这个拉拉家常,一会儿用脚踢宋家腾两下,妄图用充沛的精力展示着自己的存在感。直到有个小子很不知趣地问:“邢大哥,你这手是咋了?”

  邢东子的脸黑下来,他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他嘴里说着闲话腿脚并用地惹是生非,依然没有令人忽视他那缠得想棒槌似的左臂。他郁闷下来,郁闷的不是那小子的追问,他郁闷的是不知如何去巷陈国富交差。陈国富或许想过这次招不到人回去,却未曾料想回去的人里面多了一个残废。

继续阅读:第二十一章 自古美人爱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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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遗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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