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宋家腾照陈国富吩咐,准备去码头提货。刚走到院内,就听见柴房里传出争吵的声音,他走近一听,里面应该是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吵着要出去,另外一个正在劝慰,他刚想上前看个究竟,就见用人吴妈从里面出来。
“这里面谁啊?”宋家腾好奇地问。
吴妈尴尬一笑,“是…是少爷的朋友,少爷不在,她在这等会儿。”
宋家腾自然不信,若真是少爷的朋友,又怎么会被安置在柴房里?不过,吴妈是三房的人,所以他不愿搅合这淌浑水,只是奇怪吴妈怎么不把人带到正房去,偏偏要带到偏院来。他刚想离开,就听见里面再度传出姑娘的声音:“麻烦你告诉陈国兴,无论如何今天要来见我,否则同乐舞台我也是断然回不去的了。”
同乐舞台?宋家腾心生疑惑,这才反应过来,那姑娘的声音更令他断定,里面的人应该就是小桃北。他不顾吴妈阻拦,拽开木门,小桃北正蹲在地上,眼眶都红着。他将小桃北扶起,检查着她身上是否受伤,“咋了妹子,他们谁欺负你了是不是?”
小桃北吸了吸鼻子,摇着头,“没有,没人欺负我,我就是来找陈国兴少爷的,他不在家,我在等他!”
“你可别瞎白话了,等人在柴房等?”宋家腾有些急了,转过头问吴妈,“国兴少爷呢?”
吴妈摆摆手,“少爷一大早就出去了,我哪知道啊?”
“那是谁让你把她关在这儿的,这地上多潮呀,给我妹子做出病来我饶不了你!”
吴妈一听也不乐意了,解释道:“不是关,是她来了就大嚷大叫的非要找少爷,告诉她没在家她也不走。这事要是让老爷知道了可了不得,老爷最讨厌少爷招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回家了!”
“你说谁不三不四了?她是我妹子知道不?”宋家腾瞪着眼说,吴妈也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一扭头便离开了。
宋家腾将小桃北带到附近一家包子铺,两人边吃边聊。
“咋的了?你有啥事就跟哥说,哥全能给你整明白!”
小桃北依旧摇头,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告诉宋家腾,自己这个月的月事没来,这叫她如何说得出口?她更不敢告诉宋家腾,陈国兴现在对她能躲则躲,再也没有往日的殷勤。她自幼就在外面抛头露面,这种事见得多也听得多了,只是她不愿相信陈国兴也是那种负心人而已。可他又能是什么呢,这半个月陈国兴几乎没怎么去看过她,她再傻也知道其中的猫腻。
可她越是不出声,宋家腾就越不放心,“你这是存心急死我啊,你放心,天塌下来哥都能帮你顶着!”
“哥,真没事,你就别问了,你要真想帮我,见着陈国兴就告诉他,我事找他。”
“咋,姓陈的欺负你?”
“没有!”小桃北将碗筷往桌上一摔,眼眶瞬间红了,“你咋盼着人欺负我啊,我就该叫人欺负的?陈国兴喜欢我,他求着我巴望着我呢,是不是你觉得我不配?”
宋家腾愣了,按照以往,若是见了小桃北这般样子,他一定会毫无原则地哄着她顺着她说。可是如今,听见她口中的那句“陈国兴喜欢我”,宋家腾突然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
小桃北见他沉默,抓起他的胳膊撒娇式的摇晃起来,“家腾哥,你也住陈家大院,肯定能见到陈国兴,你帮我把他叫出来行不?他指定是叫他爹关起来了,否则咋会这么多天不来找我?”
宋家腾一脸不乐意,“关啥关,这陈国兴一天到晚的不着家,谁能管得住他?妹子,我早就跟你说过,这个小白脸子他不安好心,你心眼别太实诚了……”眼见着小桃北的眼泪就要落下了,他终于不再忍心多说,最后只好答应晚上回去帮她去给陈国兴递话。
送走小桃北,宋家腾来到北七码头,一进仓库大院,便被往日的几个小兄弟团团围住。六子最先冲上去,对着他的肩膀就是一巴掌,“好你个宋家腾,这么长时间不露面,发达了忘了我们这些苦哈哈了吧?”
三钉子与宋家腾最要好,自然听不得六子泛酸,替他解释道:“别瞎掰,家腾不是那样的人,号里那么忙,你当他是去做少爷的啊,想上哪就上哪。”
六子一撇嘴,“你急个六啊,我还不是跟他闹着玩呢,咱都是兄弟,我哪能挑这个理?”
宋家腾哈哈一笑,“不挑理就好,我还真是想死哥几个啦!”说着,他一把搂住三钉子和六子的脖子,看了看四下没有旁人,对他们几个窃窃私语起来,“我这次来还真是有事要摆脱哥几个,是咱东和的大事,东家说了,要我招几个信得过的人。我在这码头上,最信得着的就是你们仨了,咋样,跟着我干不?”
六子点点头,“那还说个六啊,你啥事少得了我啊?三钉子,你呢,快表态啊!“
三钉子笑着摸了摸后脑勺,“反正有我帮得上的,你就吱声就完了,我也不会啥,但我指定帮你!”
宋家腾满意地点点头,把他们二人搂得更紧了,“真是我的好哥们!”说完,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李赤诚,一扬下巴,“你呢?”
李赤诚伸手指了指自己,“你信得过我,不怕我半道给你撂挑子(东北话,不干了的意思)?”
六子也表示不信任他,“家腾,不是我说,他就拉倒了吧,一个书呆子能顶个屁用啊?”
宋家腾不以为然,眼神坚毅地盯着李赤诚,极其诚恳地回答说:“我信你!关键咱这圈人里,就你识文断字的,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
李赤诚笑了,“我还真就是个一般人,你们的事儿我不想参与,今儿的话我就当没听到。”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家腾也没留他,他从小就懂一个道理,强扭的瓜不甜。或许在李赤诚那样的读书人心里,他这种喜欢偷奸耍滑动歪脑筋的人,是永远登上台面的。不过他不在意,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总有一天李赤诚那样的人会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想要规规矩矩地活下去并不容易。
见过了三钉子他们,宋家腾又去看宋老侃,如今他已经成为了汪麻子的副手,这仓库里的二当家。不同于汪麻子,他心眼多,除了会像汪麻子那样阿谀奉承外,更懂得细心观察。这小半年来,他已经根据库存情况,把东和商号每种粮食的销量摸了个透。同时,他把每个月的工钱都用在结交朋友上,所以他不仅把汪麻子忽悠得团团转,在这码头上,几乎每家仓库里都有了他的朋友,谁家有个风吹草动,他也总是第一个知道。
宋家腾知道宋老侃的这份能耐,所以当初来码头的时候他就知道,这里不过是宋老侃的一个跳板。
此刻,宋老侃正悠哉游哉地坐在仓库门前喝着粗茶,宋家腾悄悄绕到他身后,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等宋老侃再把茶杯送到嘴边的时候,只喝到了两滴茶沫子,他转过头看见一脸坏笑的宋家腾,忍不住嗔骂:“你个小兔崽子,滚回来干啥来了?”
“看你来了呗,你这个当叔的不像侄子,难道我这个当侄子的还不能惦记惦记你这个当叔的?”
“嗨呦,少来这套,你当你二叔好忽悠呢?说吧,啥事?”
“要不咋说知子莫若父呢,我爹死得早,二叔你就是我半个爹啊!我找你确实有点事,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宋老侃随着侄子来到江边,还没等宋家腾开口,他心里其实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码头亦是江湖,表面上各家忙着各家的生意,实则暗流攒动。今年的皮货生意因为吴老三做的手脚,很多家小作坊都几近萎靡,其中最受影响的就要数正阳大街上的赵家。
“你找我,是不是为了赵家的晒场?”
宋家腾大惊,直呼:“姜还是老的辣啊!”
宋老侃则得意地笑了。
赵家原本是吴家以外,正阳街上的皮货第二大户。与吴家不同,赵家专卖二等皮料,光泽度和密度都不如吴老三店里的好,但是价格却只是上等皮货的一半。有些太太们家里并没多殷实,却也想穿件貂皮大氅壮壮面子,于是也就成就了赵家的生意。
这些年来,吴家都没把赵家放在眼里过,好在吴家卖的都是上等皮货,所以两家也算井水不犯河水,相处得相安无事。这次吴老三大范围囤货,好货赖货照单全收,高价低价店里全卖,一下子把吴家逼到了绝境。
又赶上今年赵家的大掌柜学人家炒期货,吴老三暗中做了手脚,赵家赔了大笔钱,现在帐面上出现了严重的亏空。入冬前,赵家眼见着店里挂的还都是去年的货底子,无奈之下只得高价收了一批皮货。这批货不但吃空了赵家的老本,赵掌柜还在外面贷了款,眼见着还款期限降至,手里却再也拿不出半分余钱了。
赵家唯一引以为傲的在码头上有一个小仓,仓库前面有个小晒场。这个仓库位置虽说离码头不近,一般人都不愿意要,可是对于做皮货生意的人来说,却是块宝地。既不潮湿,光照又好,吴老三垂涎多年,一直都没能拿下。这次,他是虎视眈眈地等着赵家破产,要吞了这片晒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