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成军在沙发上等到半夜，小桃北才风尘仆仆地回来，看见他愣了一下。
“等我？”
郑成军点头，“怎么才回来？”
小桃北表情漠然，“我平日里，不大都是这个时辰回来么，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开始留意起我来了？”
“坐吧。”郑成军不在意她的嘲讽，抬手为她倒了杯茶。
小桃北脱下外套，坐在他对面，脸上挂着疲惫，“我们好像…已经许久没一起坐着喝茶了。”
“你现在究竟每天在外面忙什么？”
小桃北抬眼看他，“我能忙啥，还不是约那些太太们打牌，偶尔小赌两局，都是无伤大雅的…”
“你还在说谎！”郑成军突然抬高的音调吓了小桃北一跳，他把一封举报信丢在桌上，“自己看看！”
小桃北捡起信，读到一半便明白是事情败露，只好说谎推脱：“信是假的，有人诬陷我！”
“事已至此，难道非让我亲自把你领到烟馆，让那里的人逐个来认一认么？”
“我的事情，不劳你操心！”小桃北把茶杯放下，起身要走，却被郑成军拦下。
“我是你丈夫，你做的事关乎到咱们全家，何况你忘了二爷是怎么死的，乔家沟是怎么败了的么？我早就发过誓，我郑成军这辈子，绝不再碰大烟！何况，石泉小野是啥人你心里没谱（没谱，东北话，不明白的意思）吗？他会害死你的！”
小桃北冷笑，“你现在才想起来，你是我的丈夫，你扪心自问有没有尽过丈夫的责任？当初我那么求你，求你帮帮我，你头也不回的走了。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欠了石泉夫人多少钱？我如果不答应石泉小野，我恐怕早就活不到今天了，你每天搂着昔日的情人对我熟视无睹，现在却站出来说是我丈夫？可笑！”
“一派胡言！”郑成军怒火中烧，不由得抬起右手。
楼下的争吵吵醒了喜灵儿，她披了件外套下楼，看见地上摔碎的茶杯，和跌坐在地上捂着脸颊的小桃北着实吃了一惊。她上前去扶小桃北，却被一把推开。
“少在这儿装好人！”小桃北对着她咬牙切齿。
喜灵儿问郑成军：“这是咋了？”
“你自己问问她，问问她在外面干的啥勾当！”郑成军怒不可遏。
喜灵儿一头雾水，直至顺着郑成军的目光，发现了地上的信。捡起来一看，顿时僵在原地，再抬起眼，竟已贮满泪水。
“妹子，你糊涂啊！当初成军就是因为烟馆，险些没了命。我也因为大烟成瘾，做了一身的病，大烟把咱害得这么惨，你咋还能去开烟馆呢？”
“呵，只道是大烟伤人，却从不说人更伤人。当初口口声声要把喜灵姐留在这儿照顾，未曾想竟是想收她做小，让我在这个家待不下去，出去谋个事还要被斥责。郑成军，你究竟是怕我出事，还是怕我给你惹事…”
郑成军忍无可忍，又一巴掌甩过去，小桃北的嘴角顿时渗出鲜血。一旁的喜灵儿肩膀微微颤抖着，她从不知道小桃北竟这般恨自己。
当初她被那个没良心的男人抛弃，又因吸食鸦片而小产，积郁成疾开始咳血。本想自生自灭，幸而被郑成军得知。郑成军念及昔日情分，执意将她留在了这里，虽确实有意收她为妾，她却从未点头。
并非心里没有这个小他几岁的男人，只是她早已千疮百孔，也不知还能活到哪日，所以只道是姐弟一场，照顾他衣食起居和郑珠儿罢了。早知小桃北如此介意，她是绝不会赖在郑家不走的，她喜灵儿不是个没皮没脸的人！
郑成军走到小桃北跟前，说：“好话说尽，你若不悔改，从今天开始就不要想离开这个家半步！”
小桃北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渍，摇晃着起身，但她并没有上楼，而是迈向门口，经过郑成军身旁时，淡淡地说了句：“我们离婚！”
郑成军愕然。
喜灵儿忙追过去，却被郑成军一把拉住，他望着小桃北远去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第二天，小桃北便登报声明，她与郑成军解除婚姻关系。
======
不足半个月，市长就约谈了石泉小野，责令他尽快关闭烟馆，并缴纳罚款。
这时，石泉小野将责任全推到小桃北身上，并拿出一份小桃北亲笔签字的文书，证明烟馆是她开设的，与自己无关。
小桃北前去与石泉小野理论，石泉小野提出，只要郑成军以商会副会长的名义，支持他们修建铁路，并协助他们运送物资，这件事儿非但不会对小桃北有任何影响，他们还会送她和郑珠儿去英国生活。
这对于小桃北来说，无疑有着巨大的诱惑，但她比任何人都了解郑成军，虽然他看中利益，却因日本人这几年对哈尔滨商界的欺压而深恶痛绝，想让他资助日本人修建铁路，几乎是不可能的。
僵持之际，石泉夫人出面打了圆场，她称只要小桃北携郑珠儿参加他们的株社晚宴，并在晚宴上发言，让外界误以为她们母女代表了郑成军的立场，那么他们石泉家就会承担烟馆的所有罚款。
从石泉家出来，小桃北陷入了犹豫，直到郑成军找到她。
“这次的窟窿太大了，我们把积蓄凑一凑，再卖掉房子，应该还是够的！”郑成军说。
小桃北看着眼前的男人，摇了摇头，她不想再过过去的苦日子了，她忍受不了失去现有的生活，她渴望带着女儿去英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