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李赤诚在陈国富耳边低语了几句,陈国富把拳头攥得没了血色,眼珠却是嗜血般的红。小野做事的风格,他算是彻底领教了,简直是不给人留活路。
小野也开了呛:“陈掌柜,考虑得怎么样了?”
陈国富咬牙切齿:“你个小日本儿,你把陈伯庸咋的了?”
小野起身,表情也严肃起来,“陈掌柜说的没错,你的贷款的确没到期,可陈伯庸欠我的可已经到期了。陈掌柜若是不帮他还,那么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到他的商行。你们中国人常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说呢陈掌柜?”
陈国富恨不得撕碎了小野,陈伯庸必然是受了小野的陷害,小野是冲着合记来的,是他连累了陈伯庸,他得救他。
“他人在哪儿?”
小野摆手,“陈掌柜,你该先问问,他欠了我多少钱才对。”
“他欠了你多少?”
小野伸出六根手指,“六千大洋。”
“啥?你个王八蛋!”陈国富扑上去,他宁可与小野同归于尽,本以为小野只想吞了合记,现在他才看明白,他是想要他们的命。六千大洋,是他贷款的9倍,分明就是打劫。小野的两个手下也都身手敏捷,一左一右就架住陈国富的两只胳膊,奈何此刻的陈国富已经红了眼,一身的蛮力,硬是把那两个日本人都甩了出去。
“陈先生!”小野大喝一声,“请你清醒一点,我有你朋友白纸黑字的借据,你这样只会让事情更糟!”
说这话的同时,他果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打开,上面白纸黑字居然还有鲜红的手印。
陈国富已经看透了小野,他再一次冲上去,一把夺过借据撕得粉碎。抬起头的时候,却撞见小野轻蔑的笑容,“陈先生,我和陈伯庸之间可是有保人的,你撕了也于事无补。我们走了,你自己考虑吧!”
这一次,陈国富没有再追上去,他颓然坐在沙发上,恨意几乎将他吞噬。
邢东子问李赤诚:“小宋咋还没回来?”
“去天津了,说看看有没有其他门路。”李赤诚平静地回答。
邢东子拍案而起,“啥?家里边都火上房了,他还往外跑?找门路,我看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吧?”
李赤诚瞪了他一眼,“小宋是啥人你我都清楚,少在那儿放那没味的屁!”
邢东子不明所以,但他和陈国富早已习惯了李赤诚的别扭劲儿,此刻更没心思问他这是要去哪。只是宋家腾的不告而别,多少令他们觉得蹊跷。
李赤诚直奔警察厅,他并不知道如何救人,可此刻若是告诉陈国富,搞不好又要生出枝节。
按常理,柳之渤是段然不会见他的,可没想到两人居然在警察厅门口碰上了,只好黑着脸叫他上车。
“想都别想,日本人一口咬定他打了他们的人,非要跟我讨要个说法。”柳之渤没好气道。
李赤诚说:“宋老侃不是给陈家做事吗,怎么就成了他们的人?”
“我怎么知道?”柳之渤瞪着眼,心里也烦躁得不行,“他们叔侄俩一个是土匪,一个给日本人当走狗,上梁不正下梁歪,没一个好东西!”
李赤诚冷笑,“那试问柳副厅长,什么算是好东西?日本野心勃勃,宋家腾作为商界代表,带头抵制日货,暗中给东北军捐送物资,试问如柳副厅长般满口民族大业的人眼中,什么才算是好东西呢?”
柳之渤被气得满脸通红,他身为军人,只要一声令下随时准备冲上战场,可奈何此刻只能窝在警察厅里,真当他乐意吗?如今在李赤诚口中,倒好像是他和日本人沆瀣一气似的。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那兄弟就算是条汉子,也不能把刀架到人脖子上。若真有本事,倒是该试试架在……”柳之渤没有再说下去,他和李赤诚心照不宣,尽管他看不上宋家腾,也明白中国人绝不能帮着倭寇欺负中国人。
“你先回去等消息吧,等我晚上审完宋老侃再议!”
李赤诚下车,充满疑虑地目送他的车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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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先生死在了屋里,是被进去送饭的下人发现的,当时身体都硬了,八成已经已经咽气有一会儿了。老管家带着人给孙先生换上寿衣,陈家几位主事儿的都聚到陈柏安的屋子里,商量着丧事的具体事宜。
陈柏康的意思是把人送老家,其实这也的确在理,可难就难在孙先生老家早就没人了,当初的祖宅也在他妻儿去世后就变卖了。再往上追,据说孙家也是闯关东过来的,他爹娘早死在了路上,后来是要饭到了二奶奶家,被二奶奶的爹收做了学生。
孙先生一向鲜提往事,这些也都是早年二奶奶向陈老太爷引荐时提过的一嘴,被陈柏康记在了心上。
“那就把人送回许家,原本不就是被他们家收留的吗,既然孙先生家没人,那就应该送回许家去。”陈柏康说。
“胡说!”陈柏安狠狠瞪了他一眼,“二婶子都去世了,就算还在,那也是嫁到咱们陈家的人,何来把人退回许家的道理?”
陈国兴摇摇晃晃地哼着小曲走进来,他在门口也听了一会儿了,所以便插话道:“我觉得三叔这话也没错,二奶奶是二奶奶,孙先生毕竟是咱们家的一个账房先生,养老可以,难不成还得送终?哪有这样的道理!”
陈柏安立着眼凑过去,顿时闻见儿子身上浓重的酒气,脸色难看至极,“这个时候你不在柜上待着,又跑哪儿鬼混去了?”
陈国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拎起茶壶咕咚咕咚喝起来,喝够了又打起了饱膈,“柜上又没生意,我侯在那儿有个屁用呀?”
“混账!”陈柏安气得直哆嗦,抄起手边的算盘就扔了过去,正中陈国兴眉心,鲜血继而流了下来。
国兴娘吓得赶紧起身去看,边用手帮儿子捂住伤口,边埋怨:“老爷你这是干啥呀,有话好好跟国兴说不行吗,他也是当爹的人了,你咋还动手呢?”
“都是你惯着,你看看他现在成什么样子了?他媳妇还病着呢,陈家还没败呢,他就开始自暴自弃花天酒地,是存心要气死我吗?”陈柏安怒斥妻子,他一向在意脸面,本不想在众人面前说儿子的不是,奈何陈国兴从来不肯给他长脸。
陈国兴腾地起身,声音比他父亲还大了一倍,“我说错了吗,你看看自打你当家,陈家这几年是不是一年不如一年,也不知道咱俩谁才是败家子!”
“你!我今天我打死你我…”话说着,陈柏安一口气没上来,竟直直倒了下去。
国兴娘原本还劝儿子少说两句,见状也忍不住大骂儿子畜牲。陈柏安被陈柏康和一个下人一起抗进里屋,国兴娘哭着侍候在身旁,陈国兴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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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余晖照进屋子,迎儿吃力地坐起身,伸手拉开窗帘。说起来,这还是今天她第一次见到阳光。她忍不住惨然苦笑,猜想自己剩下的日子恐怕也如同这阳光般,余数不多了。
“彩云,彩云,咳咳…”她有气无力地唤着。
彩云闻声忙跑过来帮她拍背,待她缓过来又忙倒了杯温水喂她喝下,焦急地说:“少奶奶,你怎么又咳了?这样挺着不是个事儿,咱们还是去找个郎中瞧瞧吧,喝些药还能好得快些!”
迎儿无力地摇头,“我自己的身子骨我知道,这回怕是好不了了。更何况,像我这样活着,和死了有啥分别呢,不看也罢!”
“少奶奶你别说这丧气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兴许少爷他过阵子就在外面玩腻了,念着你的好了。”
迎儿轻蔑地扬起嘴角,“你见过狗改得了吃屎吗?”
说话间,陈国兴晃悠着身体走进来,他看了眼床上早已没有往日模样的迎儿,顿生无限厌恶,一句话没说便进了内屋。
迎儿和彩云都松了一口气,彩云哪里知道,她伺候多年的这位少奶奶从来都不指望着丈夫的怜惜,她的心早就死了,连同她这辈子最美好的那几日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