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侃一只脚正要迈进六合顺刀就被架到他脖子上了,按理说他今天应该去总号的,可小野的手下野村玉郎约他在此见面,他便推开手头的事来了,怎么也没想到都到地方了竟还遇见这么档子事。宋家腾直接将他拖进了巷子里,吓得宋老侃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壮士,敢问我哪里得罪了壮士,壮士有话好好说呀!”
宋家腾见他那副样子差点忍不住笑,故意勒着嗓子说:“姓宋的,你做了什么亏心事自己不知道吗?”
宋老侃都快哭了,“冤枉的呀!我……我可是本分人呀,壮士你肯定是误会了。”
“你还敢说本分人?你自己干了啥见不得人的事儿自己会不知道?”
“我是真不知道啊壮士!”
宋家腾又把刀向宋老侃的脖子推了推,宋老侃立刻认了怂,“我说我说!上个月,我收了张地主的好处,出高价把他家的陈粮都收了;大上个月,我把陈有仓支走,私自在豆油里掺了菜籽油;还有我不该招王家的大儿媳……”
“你连老邻居家的儿媳都不放过,你他娘的还是个人么?”宋家腾忍不住打断。
宋老侃急了,“原来壮士是为了这事儿来的啊,那可就冤枉我了,是那娘们主动勾引的我,不守妇道的是她啊!”
“呸!”宋家腾啐了一口,真没想到曾经相依为命的二叔竟是这种怂货,占了小媳妇儿的便宜扭过头来还把屎盆子全扣到对方头上。他狠狠地在宋老侃屁股上踢了一脚,宋老侃顺势向前了半步,鲜血顺着脖子流下来。
宋老侃吓得魂都快掉了,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喊饶命,宋家腾懒得再听他墨迹,直奔主题:“宋老侃,你作恶多端死不足惜,但念你坦白,赶紧把钱拿出来,我今天还能饶你的狗命!”
“钱?我有钱,可是我身上没多少呀,壮士跟我回去取?哎呀,我不敢骗你呀,啊呀啊呀,壮士饶命啊!”宋老侃吓得浑身发抖,要不是脖子上有刀不敢轻举妄动,他都要跪下了。
宋家腾这才松开了手,“行了,快看看我是谁!”
宋老侃哆哆嗦嗦回过身,这才看清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他抹干脸上的泪狠狠朝地上啐了口唾沫,甚至顾不得还在流血的脖子,上蹿下跳语无伦次起来:“你个……王八羔子…瘪三,你连我都敢调理,欠揍的损色!你就是当了掌柜的也改不了瘪三样,胎里带的就随你那个土匪爹……”
“我!爹!不!是!土匪!”宋家腾一字一顿地说,双眼里冒着凶光,宋老侃冷静下来,知道自己犯了他的忌讳,懊恼地蹲在墙根下。摘下帽子煽风,满脑袋都是刚才被吓出的汗珠,他心里别提多窝火了。
“给我拿些钱。”
“要多少?”宋老侃仰起头。
“一千现大洋。”
宋老侃惊得跳起来,“啥?你说多少?你个瘪三,你拿你二叔当猪宰呀?一千现大洋,亏你说得出口!”
“那有多少?”
“五十,最多五十。”
宋家腾一把扯过宋老侃的衣领,刀背紧贴过去,牙齿咬得咔咔作响,“你刚才不还有钱呢吗?宋老侃我告诉你,我现在杀了你我也算为民除害了,你把我大哥坑那么惨,陈家的生意被你搅得一团糟,你死有余辜!”
宋老侃也急了,“你个小兔崽子真犯浑呀?你撒开你,你要杀你二叔你还是人吗?”
“我浑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都是跟你学的,我动手啦!”说着,宋家腾把刀翻过来轻轻一划,宋老侃只觉颈部一热,鲜血再次成股地流下来。
宋老侃被吓得尿了裤子,嚎啕起来:“啊呀哎,杀人了,你要杀死我了?我给你,我没那么多,我只有三百呀!”
宋家腾这才把刀拿下来,狠狠推了宋老侃一把,“你别耍花样,不然我早晚杀了你!”
宋老侃大口喘着粗气,哆哆嗦嗦地朝巷口走去,宋家腾拉了一把衣领,把刀塞回背后。他们刚走了几步,几个日本人就带着宪兵进了巷子,原来早在宋老侃在六合顺门口被劫时,就被侯在门口的日本人看在眼里了。宋家腾眼看着人是冲他来的,大骂一声:“我操!”朝后跑去。
宋老侃也慌了,虽然宋家腾刚才下了狠手,可毕竟是他们叔侄自己的事,于是赶紧捂着脖子上去陪笑:“误会误会,是个误会,咱回去喝酒吧!”
“八嘎!”野村玉郎却丝毫不给他面子,一把将他推倒在地,带人径直朝巷子里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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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国富满心欢喜地把金条带回去,却不想迎接他的竟是小野也带来了贷款催缴单,限陈国富三日内偿还拖欠陈伯庸的贷款。陈国富大怒:“我们的贷款还没到期,你凭什么催缴?”
小野倒也不恼,他给自己斟上一杯茶水,惬意地品尝起来,“你们中国的茶叶,是好东西,我喜欢品茶,也喜欢中国文化。中国有句古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陈掌柜总该明白吧?”
陈国富听着眼前的小野用蹩脚的中国话,跟他讲起老祖宗的道理,觉得荒谬无比。他差遣李赤诚去一趟陈伯庸的商行,这是他们两家的事,没有陈伯庸不在场的道理。他也要亲口问问自己的好兄弟,口口声声的仗义,怎么见了日本人就怂了?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陈国富和小野各自喝茶,谁也没半句废话。陈国富心里恨得痒痒,当年的仇未报,没想到今天小野又找上门来,简直欺人太甚。这要是他一个人的买卖,他哪怕舍出去脑袋也要跟他斗一斗,否则就真成了贪生怕死任人宰割的缩头王八了。小野脸上倒始终挂着笑,得意的样子激得陈国富更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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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陈氏商行,李赤诚把自行车往地上一扔,冲过去竟发现门上被掩着。他用力敲打着门,许久都没人应,便料到陈伯庸八成是出事儿了。他马不停蹄地回到合记,正巧遇见了前来报信的跑腿儿,说是宋家腾去天津找门路去了,让他们别惦记。宋家腾出门时他也在,所以马上就料到人肯定是出事儿了。事情全压在一起,坠得李赤诚双腿难迈,脑子里早乱成了一锅粥。
警局监狱里,宋家腾扯下一条衣襟往手上捆着,刚才和几个宪兵动手,身上脸上都挂了伤。两个小警察推门而入,把他带到了审讯室。柳之渤坐在审讯室里,脸上略显烦躁。他对宋家腾早有耳闻,可他也从骨子里瞧不起这号人,自然没有好脸色,要不是看在他和陈国富的关系,这种小喽啰他压根犯不上亲自审。
“为什么伤人?”
宋家腾说:“我没伤人。”
柳之渤一巴掌拍在桌上,“没伤人宋老侃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他自己个儿不小心弄的呗。”
柳之渤知道他存心耍无赖,大声呵斥道:“混账!当年你在乔家沟我没抓到你,没想到你如今当了大掌柜还是这副德行,狗改不了吃屎!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别指望着你的弟兄们来救你,连累了人家。”
他故意把“连累”两个字加重,果然发现那张原本满不在乎的脸上突然抽搐了一下,看来这个宋家腾的确挺仗义。他之前不是没提醒过陈澜,树大招风,时局不好,劝陈国富安稳做事,别让人抓了把柄。可陈澜听不进去,他更不指望陈国富会听,他们陈家人全一个德行,注定没办法夹起尾巴做人。
“你放心,我谁也不连累,派人给我大哥通个信儿,就说我上天津找门路去了。”宋家腾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