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在即,电视台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每位学员都紧张的在调整呼吸以应对待会的登场。
这样的气氛,比起上星期的第一次直播,似乎并不显得多么从容,但钱奎哲却不像上星期那么紧张了。所有杂乱的念头都被他抛诸脑后,如今他唯一要做的就是认真对待这次比赛,为了那些喜欢自己的人,为了来现场看他比赛的妻子黄菲。
不得不说,铁哥的担心并非无的放矢,昨晚怀着振奋的心情,为黄菲安排好酒店回去后,在房间里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自称电视台合作娱乐公司的艺员负责人,开门见山的表达了对他的欣赏,以及有希望合作的意向,希望他能够专心比赛云云。
放下电话时,钱奎哲不在意的笑笑,只是一个“有希望”的合作想法而已,看来对方对他还在观望之中,并没有必定要签他的想法。现在的时机,似乎早了一些,毕竟比赛还在进行中,一切都存在着变数,不过对于一些特别优秀的选手,娱乐公司自然可以提前放出些甜头,让他们心里有个期望,如果发挥得好,内部操作得好,这些选手自然可以获得好的名次,并且在出道之前就拥有强大的粉丝号召力,这样公司签约后,只要做简单的准备与包装,就可以正式推出市场了。就算最后的名次结果不如人意,但这位选手确实有很强的个人魅力与粉丝基础,也是可以在之后签约下来的,虽然可能培养的时间需要更长,也许需要别的炒作来引起效应,也许那时就是出道的合适时机了。
总的来说,只是一句空头支票,娱乐公司绝对不可能吃亏。
当然,这些非常现实接近灰暗的推断,全部是怀孕后的黄菲推论出来的。
钱奎哲就算心里有些约莫,也绝不会想到这么多道道的。要在以前他可能不信,觉得娱乐圈未必真这么多是非,但他现在基本上也处于半约束状态,从另一层意义来说也是一种“潜规则”,所以他并未反驳老婆的观点。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所有你现在得到的好处,最终都要连本带利的被压榨回来。”黄菲侃侃而谈,“天下乌鸦一般黑,不一定大公司就好,所以你真要想签个公司发唱片,还有以后演戏什么的,就要仔细端详清楚了,看看哪家是真的对你重视,哪家又只是为了压榨你一时的人气,这些都要仔细擦亮眼睛看清楚了。虽说我也不怎么主张你进娱乐圈,可若是你真有这个想法,只要你自己顾得过来,我是没什么意见的,你也知道的,不管是长期发展也好,还是压榨短期人气也罢,总归,如果炒作得当,且能出来正常水准级的作品,总是能赚到点钱的。钱嘛,随也不嫌多,你要能多赚点钱,将来咱孩子出生了,也就能生活更优越一点。所以,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就由我来帮你当参谋吗?毕竟说的社会经验,利益人心,我应该比你看得更清楚。”
钱奎哲怔愣了许久,低声说:“其实我已经签过合同了。”然后就将铁哥那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黄菲。
黄菲听完后,蓦地站起身来:“你……黄亮就是蠢蛋!”
钱奎哲吓了一跳,脸色不太好看,可看黄菲激动的样子,又觉得心疼,上前安慰道:“其实没什么的,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都不算大事?”黄菲冷哼了一声,重新坐回了床上,表情也恢复了正常,沉默一会儿,对钱奎哲说:“不行,这中间的利益什么的就不说了,就是这个哑巴亏,说什么咱也不能就这么吃了。”
钱奎哲心里一个咯噔,正要问话,黄菲摆了摆手,眼神微微一转,嘴角浮起笑容,再次恢复了幸福小妻子的人生定位,轻柔地说:“唉,老公,你就别操心了,这事就交给我吧,刚才你说的挺对的,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为这点事影响心情。”顿了一下,又说,“老公,你只要专心比赛就行,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说着,眨了眨眼,“当然,有违道德、作奸犯科的事情除外哦。”
钱奎哲听得一愣一愣,他一直都觉得黄菲是个神奇的人,令人永远都捉摸不透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在你觉得她高傲冷漠的时候,她可以热情似火;在你觉得她超脱物外的时候,她可以世俗现实。好在在他身边时,她大部分时候都是温柔可爱的,虽不知道真切的成分多少,但即使是装得温良贤淑、小鸟依人,也让觉得那本就是她的一部分。以前兴许他还会烦恼,但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他觉得他不会了。对于感情,他仍有许多懵懂,也许在有些时候,他还是会嫉妒会吃醋会误解,但他总是会慢慢变得成熟,认真感受他应该重视的真实。
时间回归现实,电视台的直播开始了,出场秀顺利而完美。
还是连续两天的比赛,从二十强中选出十二强,两人一组,同唱一首歌,总共十组选手,今天就会比赛八组,剩余两组以及待定选手的脱颖赛,会放在明天这个时间段进行直播。
将近一半的淘汰率,但实际并非如此,实际上的规则是这样的,今天考核的八组选手,每次演唱完毕,由评委与现场媒体观众打分,四位评委,评委评分占20%,现场大众媒体与观众的评分占40%,剩下的40%则要依靠场外观众的支持率。很复杂的评选方式,大大削弱了评委的权力,无论是舆论媒体的支持,还是观众投票,还有网络粉丝支持率,很大程度都要依靠人气来决定,当然现场发挥是很重要一环,评委的点评支持也会影响投票,但如果电视台没有幕后操作,或者其他不光彩的手段,谁会支持谁,每个人手中的投票早有想法。很大程度上来说,不会因为唱一首歌就改变太大,当然如果唱的特别好,或特别不好,这就另当别论,即使现在的粉丝,若没有时间积累,对一个人喜恶是很容易动摇的。然后,从这样人心善变,不稳定的支持的情况下,再去揣测谁能脱颖而出,似乎又有些不能确定了。
因此,聪明的选手,要做的就是发挥出最好的状态,也许这就是克敌制胜的不二法宝。
钱奎哲就是如此想的。虽然不像比赛之初那样对名次无所谓,但现在他也并无特别强烈的得失心,所以只要心态放好,他对比赛的结果并不纠结,究竟能够走多远,只有努力去试试,不强求,就不会伤心失望。
这样很好。简简单单的唱歌就好。
但凡是参加比赛的人,又有哪个是抱着这种心态的呢?俗话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理,不想当冠军的选手就不是好选手。而凡是走进二十强的选手,又有哪个不是“好选手”呢。
今天的比赛还是第一天,钱奎哲与古阳第七组上场,这时候比赛已经举行近一个小时,今日的选手发挥都非常出色,除了第二组,同组PK比分都非常接近。第五组出场的是鲁笑笑和另一个实力女孩。鲁笑笑的音色和音域都极为出色,另一个女孩也不逊色,在唱歌时,两人的演唱就如同对弈,现场的气氛非常热烈,等到演唱完毕的时候,两位女孩的歌声仿佛依旧绕梁不去。
因为时间有限,每次评委的点评,不可能四位评委全部唱片阔论,何况还有主持人与选手间的互动,电视台擅长的“感情牌”环节,虽然大多感动现场的“亲情大放送”,都会成为节目播出后网友对节目吐槽的诟病,不过这就如同中国国情,你总感觉它似乎可以没有,但它确确实实从未消失过。所以,这是所有电视节目收视率的保证,就如同天下皆通的电视剧狗血桥段一样必不可少。
这次负责点评的是专业音乐人。他毫不吝啬对两位女学员的赞美,尤其是实力与美貌兼备的鲁笑笑,可以预见的未来,这位女选手俨然已成为冠军热门人选,只要她一直稳定或间有突破的发挥下去,至少进入前三甲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然后评委点评的时候,包括安澜在内,三位评委投了鲁笑笑通过,只有漂亮女歌手选了另一位女选手。
接下来的现场投票,与场外观众支持率,照例在广告过后揭晓,不出意外地鲁笑笑以绝对的优势途获胜。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钱奎哲实在弄不明白,为何还要为鲁笑笑打亲情牌。
“笑笑,恭喜你进入全国十二强,你现在有什么想要感谢的人吗?”主持人笑着问。
鲁笑笑不太爱说话,但也点头感谢了导师观众粉丝,向所有通过选手一样表达自己的感动。可是,接下来,主持人的另一句话,彻底将普通的答谢变为柔情戏码,他说:“听说你是为了你姐姐参加这次比赛的。”
鲁笑笑当时就不笑了,眼神一下子阴郁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点点头:“我同父异母的姐姐,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长大后才又联系上,可那是……她已经身患绝症……”
在台下听到这话,钱奎哲的心当场就咯噔了一下,不禁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一件短时间内被他给遗忘了的大事。
果然,接下来,鲁笑笑含泪说道:“她很喜欢我唱歌给她听,就算我不能过去陪她,我们也会通电话,我唱着……她听着……”想起伤心事,她不禁潸然泪下,声音也变得不稳定,“直到临死之前,她说,她很羡慕我,羡慕我有一副好嗓子,羡慕我又健康的身体,如果她拥有这一切,她就可以上台唱歌给她从小喜欢的那个人听……”
钱奎哲的身子猛地颤抖起来。身边的古阳赶忙拉住了他,“你怎么了?”他们所在的位置在舞台旁边,从观众席看过来非常明显,这时候断然不能有什么不当举动。
钱奎哲嘴唇惨白,几乎是迅速地向观众席望去,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黄菲的身影。事实上,他当然一早就看到了妻子,像是所有有爱的好丈夫。
只是,现在他的神色惶然,全无方才的爱意满盈。
黄菲自然感觉到了钱奎哲的奇怪,然而毕竟相隔遥远,再看时,钱奎哲已经将目光转到了台上。黄菲随之朝台上望去,目光怪异的看向鲁笑笑,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笑笑说出了那个熟悉的名字——鲁乔乔——鲁笑笑已经去世的的姐姐。
这时的鲁笑笑也很奇怪,她竟直接看向钱奎哲,对他说:“直到参加这个比赛,我才见到了我姐喜欢的那个人,他也参加了这个节目,为了一个特别的理由。”
另一个主持人问:“那个人是谁?”他的眼睛却看向了钱奎哲,答案显而易见,就连在场的观众都有所感应。
鲁笑笑收回目光,轻声说:“那人就是——坐在台下的选手钱奎哲,另一个身份是漫画集隼容一,我姐姐从小到大一直喜欢的人,她临死前都希望在她面前唱歌的人。”
这话一出,所有观众,包括评委,几乎全场观众的目光都看向了钱奎哲,所有人的眼中浓缩了各种各样的情绪。而在现场的媒体评委,不知本心是如何考虑,可站在所代表的平台来说,这绝对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新闻。不管是网站报纸,还是各大音乐平台,只要今天这消息一出,钱奎哲与鲁笑笑都会被推上风口浪尖,两人的知名度毕竟再次上升一个高度。
钱奎哲心中五味杂陈,本能想要躲避周围的目光,可心里还是有一丝不安,依旧鼓足勇气抬头,想要看看黄菲现在的表情,却不料看到的竟是妻子冲他点头的笑脸。
他愣了一下,无来由的镇定了许多,周围的气温也似升高了一些。
这时,忽然感觉肩膀被人推了一下,钱奎哲回过神来,侧头一看,是古阳,再看周围,发现所有选手都在看着他。古阳皱起眉头,指了指舞台方向,低声说:“主持人再问你话。”
钱奎哲又是心里一紧,赶紧向台上看了过去,果然主持人正看着他,眼神有些奇怪,又问了一遍问题:“鲁笑笑说的事你知道吗?”
钱奎哲喉头一动,不禁望向鲁笑笑,女孩却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稍作犹豫,就站了起来,勉强镇定下来,说出了实情:“我不知道笑笑是乔乔的妹妹,也不知道她参加比赛的原因,不过,”他深吸了口,继续说道:“我知道乔乔的事情,他是我小时候的邻居,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了,我不知道……她一直喜欢我……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她去世的消息。”说完,他垂下了眼脸。
接下来,主持人又问了两个问题,好像是问他是否感动之类,他当然感动,他当然伤心,他当然希望那个开朗的女孩真的活着。他如实说了,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身边有一个淡淡的声音说:“真不知道接下来的比赛该怎么进行。弄得这么严肃,看你们怎么收场?”
他知道这是一位选手对电视台的嘲讽,他也大概猜到说话的是另一位人气选手,但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确实不知道接下来的比赛该怎么进行了。
因为是直播,不可能一直凝重下去,鲁笑笑走上了晋级位,另一位女选手走上了待定席,今天的比赛没有淘汰,只有晋级,明天再根据人气排名,以及导师推荐,选出八位选手直接晋级全国十二强,排名最后的四位待定选手直接淘汰,然后剩下的八位选手,两两PK,自选对手,成功者晋级全国十二强,其他人直接淘汰。
在第六组演唱的时候,古阳在他的耳边说:“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发挥,良好的心态是做艺人的必备条件,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事,也不知道会有人因为抓住你的一点弱点,而借别人之手将你的信心击破。”
钱奎哲心头一动,蓦地看向对面晋级位的鲁笑笑,心里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想法。
不会的,不会的……
钱奎哲摇了摇头,深吸了口气,冲古阳点了点头,说:“谢谢,我没事。”
古阳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看向台上的表演。
钱奎哲却抬头看向观众席,黄菲这时根本没在看比赛,眼睛虽然紧盯着舞台中央,目光的焦点却不知透过舞台穿越到了哪里。
原来她还是在意的。可她为了让我安心,却故意笑着鼓励我。
似是感受到了目光,黄菲朝这边看了过来,看向钱奎哲时嘴角已经浮起笑容。钱奎哲也朝她微笑。
此时的钱奎哲,心里感动满盈。
比赛继续,这组的选手虽然不错,可惜比起上组的惊艳,就显得没有什么特点。再加上出乎意料的感情故事,观众似乎多少还沉浸在在其中,除了比赛选手的后援粉丝团,其他观众的反应并不如何强烈,就连评委也是随便点评了几句,全部一致让其中一位稳定的选手晋级,其后观众的投票也是如此,无过无失,没有泪点或雷电的现场感动,就已经轮到钱奎哲他们上场了。
身为刚才故事的主角之一,钱奎哲受到了格外的关注。
这点,他能感受得到,因此就更加紧张,握着麦克风的手已经全是汗。
信乐团的《假如》。
“一份爱能承受多少误解……”
钱奎哲开头,唱出第一句时,他就意识到这次完了。没有跑调,key也正确,完全如同教科书般的准确发声技巧,但,就是没有感情。终归,他无法全心用于歌唱,他终究是受到了影响。
与钱奎哲正相反,古阳发挥的很好,他一直在努力补救,可越是在意,就越是难以做好,中间连歌词都唱错了一句。好在这首歌完整的完成了。
无论如何,主持人依旧是举手叫好,对他们的表现给予肯定。这是必须的,就是唱的不好,也绝对不会说差,这是身为主持人的必要素质,从始至终都要搞活现场的气氛。
但这次评委点评,安澜并未批评他,只说他的状态不好,在其他评委都忠实本心选择了古阳后,最后反而把票投给了他。然而,这种就不能改变评选的结果,最后综合现场投票与场外投票,钱奎哲以极为微小的差距输给了古阳。
结果,待定。
古阳与他拥抱,在他耳边说道:“如果没有刚才的事,就算你有失误,我想晋级的也会是你。”
钱奎哲愕然,但两人拥抱分开的时候,他的面容就恢复了平静。
古阳说:“加油,这只是个小小挫折。”
钱奎哲点点头,本能向台下望去,黄菲笑着比了个“OK”的姿势,他忍不住笑了一下,心说真是口是心非。
这晚,他走上待定席。
预料之中,也在预料之外。
节目结束的时候,黄菲去后台找他,直接把他给拉走了。就连过来安慰他的薛观都没有说上两句话。第八组比赛的薛观成功晋级,他是真的感觉开心,从比赛一开始一路走来,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好,而且同一赛区的选手,现在已经只剩下他们三个,古阳与薛观都晋级了,若他明天再能晋级,可能就成为与北京赛区一样有三位选手都晋级的赛区。以前这样的事情他很少关注,但真正的参与其中,就会真切感觉到那种团体荣誉感的重要。
远远地看见鲁笑笑,钱奎哲就停下了脚步,黄菲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笑道:“老公,你说奇不奇怪,前两天乔乔才刚和我们一起去过日本,怎么一下子就得了绝症去世了。”
钱奎哲脸色一变,若有所觉的抬头,果然看见鲁笑笑诧异地看向这里。他头脑一热,赶紧辩解道:“啊,跟我们在一起的不是乔乔,是芊芊。”
黄菲“哦”了一声,似乎对此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说:“我说嘛,早就觉得那姑娘有古怪,没想到竟然假冒他人身份,而且,”忽然瞥了钱奎哲一眼,“你说她真实身份是谁来着,芊芊,不会就是那个和你相亲的芊芊姑娘吧。”
钱奎哲看了看黄菲,又看了看鲁笑笑,叹了口气:“对,是她,芊芊,她是乔乔最好的朋友……”说着,再次朝鲁笑笑望了一眼,小声说:“那个,其中原因非常复杂,我回头……再详细告诉你。”
黄菲说:“好,你一定要好好给我一个解释,必以为已经坏了宝宝,我就一辈子跟定你了。”
钱奎哲额头见汗,惊异地望向黄菲,却见她向他眨了眨眼,眼神示意了一下鲁笑笑的方向,他猛地会意,朝那边看去,却见鲁笑笑已经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走吧,别看了,再看我就真的吃醋了啊。”耳边听到黄菲的声音,钱奎哲这才发现自己看着笑笑的背影已经许久,确实有些不当。
钱奎哲轻咳了一声,低头说:“嗯,我送你回去。”
黄菲轻轻地冷哼了一声。
钱奎哲不知该说什么,硬着头皮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回酒店吧。”
“这还像句人话。”黄菲淡淡地说,挽起钱奎哲的胳膊,向电视台后台出口走去。
直到来到外边马路上,虽然时间已过凌晨,不过街边依旧车水马龙,这里本来就是人口聚集处,而且现场来看节目的观众不少。
酒店就在电视台旁边不远处,两人漫步而行。
眼看酒店在望,钱奎哲喉咙发干地说:“节目组规定,比赛期间不能随意在外住宿。”
“是吗?”黄菲不在意地问,“你们是学生吗?还听节目组的话?不会所有人都遵守吧?如果晚上不回去有处罚吗?”
钱奎哲想了想,说:“没有。”
“那你提它干嘛。”
钱奎哲无话可说。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钱奎哲就摸回了电视台安排的酒店,位于黄菲租住酒店斜对面的另一家四星级酒店。
刚进门,就听见了薛观含糊的声音从洗手间传来:“钱大哥,你回来了?”
“嗯。”钱奎哲关门,向室内走去。
却不料在自己的床上看到了古阳。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钱奎哲惊讶地看向古阳,又回头朝洗手间看了一眼。
古阳站起身来,摆手道:“你别误会,我早上刚来,过来找你。”顿了顿,眼神有些古怪,“有点事问你。”
“嗯,什么事?”钱奎哲挠了挠头。
古阳在床边踱了两步,又觉得不妥,方才顿步道:“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想问你一下,你有没有黄亮在韩国的练习方式,之前他给我一个电话号码,他刚到韩国那几天还通过一次电话,但我昨天打他电话时,却一直联系不上他。”说完,他不由拧起了眉。
钱奎哲点了点头:“亮子的电话?好像就一个啊,你有的话,那咱们知道的号码应该一样,打不通的话,会不是关机了或是停机了。”
古阳摇了摇头,眉头皱的更紧,沉吟了一下,他说:“也不是打不通,而是打通了,那边却说我打错了,而且机主根本不认识黄亮这个人,所以,我就想,他会不会给我的号码是别人的,或者说,这个号码后来成别人的了。”
“怎么会这样?我这段时间没有和亮子联系,但他姐一直都有跟他联系的,也没听说亮子那边有什么事情啊。”钱奎哲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取出了手机,调出了黄亮在韩国的号码,然后将手机递给了古阳,“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号码?”
古阳接过手机,看了好大一会儿,神情变得十分古怪,抬起头来时,直接把手机还给了钱奎哲,面无表情地说:“啊,没事了,是我的号码拨错了一位,打错到其他人手机上了。”
钱奎哲半信半疑地点点头,“这样啊,你这样一说,我就放心了,我还担心他那边出什么事了呢。”
“应该没事。”古阳说,“好,我先走了,对了,今晚你好好发挥,不要受其他因素影响,晋级肯定没什么问题的。”
钱奎哲自嘲的摇摇头:“还不知道有没有最终待定的机会呢,人气排名太低的话,说不定直接就给刷下来了。”
“你的人气排名会低吗?”这却是薛观从洗手间走了出来。
钱奎哲愣了一下,摇摇头,“谁知道呢?今晚就知道了,就算真的没机会也没关系,能走到现在,认识你们这么多朋友,我已经收获很多了。”
“这种心态很好。”薛观点头赞同,“其实走到现在,我也不想太多了,只要尽最大努力比赛就好。”
“这样想是没错。”古阳随口说了一句,看了眼门口,告辞道:“那我先过去了。”
“哦。”钱奎哲点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古阳有点奇怪,好像有点不太开心,又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钱大哥,你有没有觉得古阳他,好像有点奇怪。”薛观一边对着镜子吹头发,一边漫不经心地跟他说话。
“有吗?”钱奎哲有点吃惊。连薛观都感觉到了,那应该是真的不太正常。不过,古阳一直都是这样心事重重的,让人猜不透的样子,所以钱奎哲是决计想不出原因的,只是隐隐觉得与黄亮有关。
这样一想,好像有很久没跟黄亮联系过了,看了看时间,早上七点半,韩国应该是八点半左右,说不定已经在练习了。
黄亮犹豫了一下,就没有拨通电话。他却不知,就算他拨打过去,现在电话也是打不通的,因为此刻走到酒店角落里的古阳,已经拨通了这个刚才记下来的号码。
“喂……是古阳?”电话那头的黄亮,此刻刚从饭堂吃饭出来,刚在看到手机电话显示时,他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了。
古阳长吁了口气:“对,很感谢,你还记得我的电话号码。”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实际上黄亮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黄亮低声吧说:“对不起,刚来这边的时候,给你的是我同寝室一位舍友的号码,不过他好像前几天把手机给他弟弟了……”
古阳的眼脸微垂,眼底似乎闪过一抹忧伤,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地说:“你还记着那件事,一直都没有原谅我。”
“……抱歉……”
“是我该说抱歉才对。”古阳苦笑,“我本不该苛求你的原谅。”
“不,当年的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我只是……”
“你只是不愿再见到我。”
“不,也不是这样,对不起,我说不清楚,可能是当时头脑一热,就给你了同寝室的号码,可能,就像你当年一样是一时冲动吧……”
古阳眼神一黯,摇摇头,“一时冲动吗?不,我没有,从始至终,我一直都很清醒。”
“啊?怎么会?你说的是真的?那你……”
“对,你猜得没错,抱歉当时我虽然喝醉了,可能真的吓到你了,但当时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此刻的黄亮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有些语无伦次,脑子乱哄哄的,忽然想起什么,便打哈哈道:“诶,其实像你这样的人,听说现在有很多呢,你不用太在意啦,我不是那种特别古板的人,虽然是有些吃惊啦,不过是可以接受的啦,只要不发生我自己身上,作为朋友,我完全支持你的……取向。”
“只要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古阳苦笑,随后点头,“我知道了,我早知道的,我先挂了啊,你的号码我记住了,是你说会继续任我这个朋友,以后不许刻意避开我哦。”
黄亮松了口气,忙道:“好,不会,你一直都是我黄亮的朋友啊,这次电话号码的事是我不对,绝没有下次了。嗯,我这边还要练习,老师等会就来检查了,我要赶紧进去了哦。”
“嗯,bye bye。”
“bye。”
古阳收起手机,心想,这算是了解一个心结了吧。对他来说,对黄亮来说,把事情说清楚,虽然再无一丝希望,但心里总归轻松许多。
古阳在院里停留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眼明亮的天空,长吁了口气,转身朝酒店大堂走去。
黄亮在公司的走廊里,看到了数日未见的明容。
明容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和四位成员一起,虽然近来通告非常多,但仍要为了明年初的回归专辑做准备。尤其是明容,因为新任电视台音乐节目的MC,以及另一档户外节目的固定嘉宾,再加上团体综艺参加,以及专辑回归准备,几乎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其他队员,除了人气稍弱的两个,大部分时间用来练习,另外两位人气队员,一个忙着参加综艺节目,一个忙着拍摄正在播的电视剧,五人想要聚在一起,可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身为后辈,黄亮上前打了招呼,不过照例没受到太多关注。
明容好像看了黄亮一眼,但没有开口,就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在以前的话,黄亮定会心中不忿,不过现在恨不得对方短时间内都不要理会自己。终究知道别人秘密的人,活的真有些疲惫。
黄亮没走几步,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听清是谁的声音后,他的心差一点跳到了喉咙眼。
明容。
回头,果然。
明容朝黄亮走过来,
黄亮神经紧绷起来。
“你,找我,有什么事?”眼见明容已然来到眼前,黄亮紧张兮兮地一句话分三段才问完。
“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看。”明容疑惑道。黄亮这个样子,和平素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啊,没什么啦。”黄亮慌忙说道,“估计是昨晚没睡好吧,这段时间训练太辛苦了。”
明容微微蹙眉,淡淡地说:“出道前吃苦,总比出道后吃更大的苦强。”
“嗯嗯,前辈教训的是。”黄亮连连点头。
明容不禁狐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
黄亮不服的说:“我本来就很听话啊。”不过声音越来越低,差一点就原形毕露,赶紧转开了话题,“诶,前辈找我有什么事吗?”他注意到后边有个经纪人在等他,而其他队员只等了一小会就离开了。
明容回头看了一眼,神色忽然有些焦躁,稍作沉吟,他改用中文说道:“钱奎哲的联系方式,你有吧。”
“啊?”黄亮有点没反应过来。
明容眉头紧蹙,闷声重复道:“你姐夫的联系方式。”
黄亮这才反应过来,他这几天一直在担心,没想到这么快就事到临头了。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只是从没想到明容会有一天突然站在他面前直截了当地问他姐夫的联系方式,就好像简单平常的向他借一个笔记本。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缓缓平复激动的心情,脑子纠结了好久,到底要不要把电话号码告诉明容。
黄亮犹犹豫豫,那边经纪人实在等不及,就走过来催促明容了,黄亮心不在焉,没听清楚,大意是要准备开始新专辑录音工作了。
明容再次转向黄亮:“我现在很忙,晚上我来找你。”
黄亮快速回答:“好,你赶紧忙你的去吧,我现在也很忙的。”
待明容离开,黄亮魂不守舍的走回常用的练习室,忽然肩膀被人给拍了一下,他吓了一跳,回头才发现是司空,悻悻地抱怨道:“司空,你这么神出鬼没,是想吓死人吗?”
司空很委屈,说:“我叫了你两声,你压根没听见。”
“哦,我在想事情啦,很重要的事情。”黄亮深沉地说,然后还摆了沉思者表情。
司空扑哧一笑,然后赶紧忍住,向左右看了几眼。
黄亮诧异抬头,这才发现有很多练习生都看向这边,看他的目光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怎么了?我脸上长花了?”黄亮还有心情开玩笑。从来到韩国,各种各样的目光他看多了,只要没人过来主动招惹他,他才不会在乎这些。他是秉着友谊第一原则,主动结交身边每一个人,至于对方是否接受他,他只能说是尽力而为,而无法做到让所有人都喜欢。
事实上,看他不顺眼的人还是占多数,有时候你身在别人的国家,你本身就处于一种很被动的状态,偏偏你还风头正劲,怎能让人对你不带上有色眼镜。人类情感,撇开爱情友情各种情,无非是寻常人的羡慕嫉妒恨,只要不上升到极端的情绪,倒是对人身并无伤害的。至于心灵上,如果你无法做到心灵强大,只怕很难在陌生的环境生存下去。
这段时间以来,黄亮早已放得开了。所以现在他并不如何在意。当然,另一方面的原因是,在现下阶段他有更需他烦恼的事。
不过,司空是个很好的朋友,他从开始就站在他旁边。就像此刻司空对他的担心:“亮,你跟明容前辈关系很好吗?很多人都在传是他帮了你,所以你才能加入新团练习。”
“喔。”黄亮点点头,“他们说的没错啊。”
“啊?”司空张大嘴巴。
黄亮笑着伸出拳头:“啊什么啊,快联系吧,我参加考核的时候,你不是知道的吗,明容大前辈压根不在,他那里能帮我通过啊。”
司空赶紧闭嘴,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反正你最好低调一点。”
“我从来就没有高调过啊。”黄亮满不在乎地说。
“你没高调过?”司空匪夷所思地看向黄亮,“你从第一天来,就一直很高调好吧,见着谁都一脸欠扁表情握手问好,而且韩语明明就不好,还自信满满,好像巨星一般唱XXX前辈的经典老歌。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私底下说你张狂自大。”
“嗯,有吗?我这么低调,竟然还被认为自大。”黄亮眨了眨眼睛,无奈地摊了摊手,“那我以后尽量更加低调一点好了。”
司空一点不信,只说:“等能做到时再来说这句话吧。”
黄亮笑了笑,拉了司空一把,说:“咱们的声乐课快开始了,你刚才不说还好,感觉大家都这么关注人家,现在有点不好意思了呢。”
司空的眼睛瞪大,以看史前恐龙的眼神看着黄亮,由衷的赞叹道:“你真是比妖兽还要强大。”
艰苦枯燥的练习生活,一天时间转眼就过去了。
吃过晚饭,黄亮早早和练习生主管告了假,一个人灰溜溜的溜出了公司大楼。
所以,当明容结束录音,下来找黄亮的时候,当然就无功而返了。
在首尔的街头,华灯初上,想起以前在韩剧里的情景,他心思泛动,花了许久时间,才找到一个路边搭棚的那种小饭店。
要了一瓶清酒,一盘小菜,又叫了碗面,就开始恰意的享用起来。
遗憾的是,除了几位大叔,并未在这里邂逅美女。
面上来的时候,手机响了,黄亮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是明容打来的,他笑了一下,接起了电话,开口就低声下气地说:“明容前辈,我忘了等你了,真是对不起啊,这也是临时有事,我以前一个哥们,他正好在韩国上大学,这几天才联系上的,他找我一起出来吃饭,我一高兴就直接出来了。这不,你早上说的事,我一时就给忘了,实在对不住啊。”
黄亮眼睛眨也不眨地说着流利的瞎话,可明容的一句话,却让他彻底傻了眼,只听电话里明容说:“没事,电话我已经拿到了。”
黄亮手握手机愣了半天,心里闪过许多念头,还没等他再开口,那边明容已经说道:“没事的话,就不打扰你了,我就跟你说一声,回头见。”说完,电话中断,黄亮依旧傻傻的握着手机,好半天才回过神,深吸了口气,喃喃道:“不会吧。”
明容在走廊里来回踱了两步,停下,再次摸出了手机,选出了一个熟悉的电话号码,未标示,却深记心里。他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却似含蕴着明亮的光,低头看了许久手机屏幕,犹豫了一下,他依然拨出了电话,只是一直无人接听。
收起手机,他的眼神越加清亮,嘴唇却微微的抿起,待了一会儿,抬步往楼道口走去。岂止,他刚没走几步,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他的脚步骤止,停顿有一两秒钟,方才取出了电话,来电正是刚才他拨过去的号码。
明容接起电话,却未听到对方的声音,片刻后,电话里传来一声低唤:“小明……”
明容的身子微微一震,眼睛无来由的有些湿润,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第一次见到那个至亲男人时,名为父亲的男人正是这样唤他的,如今时光荏苒,许多事情早已改变,许多感情一去不返,回不去,抓不住,却让人莫名的产生留恋。即使是他从未真正抓住的那缕温情。思潮翻涌,他的喉咙发紧,一下子有种强烈的冲动,却转瞬给压了回去,过了会儿,他说:“决定要走了吗?”终究,他已无法说出太冷漠的话。
沉默,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呼吸声,低沉的如同秋日树叶飘落的声音。
明容向前走了几步,避开了楼梯口人多的地方,低声说:“我打听到了那个……他的电话,你需要的话我等会可以发你手机上。”
明容这话说完,自个先松了口气,却敏锐的感觉的电话那头的呼吸声似乎更沉重了一些。他讶异地问:“怎么了?”
“已经……不需要了。”说出这句话时,似乎那边的声音也老了几岁。
明容浑身一紧,眸中变化过无数情绪,终究还是冷声道:“怎么?决定不走了吗?还要继续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下去,如果是这样,我希望你早些离开。”
“……”
长久的沉默,明容眉头紧蹙,扫了一眼周围,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情绪,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小明,你放心,我会离开的,从你们母子的生命中消失,也会……他们……的生命中再次消失……”
明容脸色猛地一变,心念电转,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由大声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还想像当年来那么一次吗?”不会真的有轻生之念吧?明容的眉头纠结无比。
“不,只是……我还是不出现的好……”
明容冷笑。
不出现?从来没有出现过?
“你这是什么屁话!”明容眼神忽然变得冷厉,其中却混合了不知是心疼还是怜惜亦或是失望的复杂情绪,只是的语气坚决而激烈,“这么多年了,你还想再逃避下去吗?你就不能勇敢的面对一次吗?”
“小明……”
明容冷声打断:“不要这样叫我。我现在已经长大了,不是以前的小孩子了,虽然我还是像以前那样恨你,但很你的理由已经和以前不同了,这点你知道吗?不,你不知道,你从来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你根本没有关心过我们的感受……”
“对不起……”
“我不需要对不起,这句话没用,一点用处都没有。”明容激动地说,“真的,从五年前开始,我已经不再渴望回到以前的生活,我知道那不现实,尽管妈妈从不恨你,也许他希望你能回头,但我知道这不可能了,我只希望,真的,这些年来,我只是希望,你能正面自己的生活,正面我们这些关心你的至亲的人……”说到这里,他已再无法说下去,这么多年积累的情绪,岂是三两句话所能表达出来,他停顿了许久,郑重地说:“真的,无论你做错了什么,身为你的孩子,我们都会原谅你的,但首先,你要先从过去走出来,这样才能看清楚现在,爸爸……”说完,明容的手微微一抖,再也没有继续表达的勇气,直接挂断了电话。
不知不觉间,明容的眼角已隐含泪花,嘴唇也不可抑止的颤抖了起来。
幸好这个时间没什么人经过,要不非对明容的反应感到惊讶不可。
安静的站立了许久,明容忽地展演一笑,自语道:“说出了啊,说出来的感觉真好。”
皓月升空的时候,钱容从幽静的住所走了出来,步履蹒跚的走到了路边的路灯下,微红的鼻头与眼睛,似乎尚且沾染着酒精的醺意。
钱容抬头望向天空,这夜的月清亮如水,而在路灯的反光下,映衬出一种璀璨恢弘的美丽。
钱容的眼睛无法适应,渐渐眯了起来,低下头来,似乎由于强光的刺激,一滴晶莹的泪珠从他的右眼流了下来。然后,眼泪如同止不住断了线的珠帘,默默无声的一滴滴滚落而下。他始终低着头,佝偻着背,尽管相貌并未衰老太多,却依旧显出一种落魄的老态来。尤其是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独自站在偏僻小路的路灯下默默流泪,毫无悬念这是一幕惹人心酸的画面。
数日前的记忆再次浮现在眼前:
那晚,明容与黄亮走后,他依旧在外边待立了许久,正当他准备回身进屋的时候,忽然他的心猛地一跳,鬼使神差的就像胡同口望去,然后,他看到了沐浴在灯光下的王兰。
其实,只是路灯的光辉而已,但与他而言,那一刻落在她身上的光分外明亮。
多少年了,再次见到她,却是在这样破败凄凉的境遇下。
当时的他,自然是百感交集,却没有想象中再次见面时预想的那么无法面对。事实上,想象与现实永远无法等同,甚至有巨大如天壤的落差。
就如当时的王兰,对他的态度冷漠淡然,完全像是面对一个陌生的落魄中年人。实际上,他确实是那样没错,但毕竟他们的曾经……以及他对她及小哲的无法弥补的伤害。
“好久不见……”
“嗯,你还好……”
“我很好。”
“那……小哲呢?”
“他……也很好,哦,他已经结婚了……”
“啊,结婚?这么快?”
“是啊,时间过得这么快,一晃这么多年,他已经是完全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嗯,他在国内是个挺有名气的漫画家,现在新漫画还在日本连载了,所以等到了许多关注,而且,最近他参加了一档国内选秀节目,我大概关注了一下,名气似乎挺高的。”
“他,他当了漫画家?而且参加选秀……”
“对。”
“为什么要参加选秀?”
“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也是我真正下定决心来找你的原因。”
“……”
“小哲参加选秀原因——是希望在台上唱你喜欢的歌,然后或许你在世界哪个角落可以听见。”
“啊?他为了我参加比赛。”
“是的,他想找到你,他希望你在电视上看到他,也许就可以父子团圆了。”
“……”
“其实,小哲已经不记得那天你丢下他的事了,他因为受到刺激太大,所以已经不记得了。所以,我希望,留在他记忆里的,永远都还是美好的东西。”
钱容身体猛地一震,眼底满是惊疑不定,许久,他才磕磕巴巴地说:“你的意思是……”
王兰注视着钱容,手指轻抖了一下,淡漠地说:“我的意思是,就这样子吧。尽然这么多年都这么过去了,就还是继续这样过下去吧。也许,一段时间内他还会想要找你,但时间是最有效的疗伤药,况且他现在结婚了,可能过不久就会有自己的孩子,以后他会更多关注自己的小家。可能几年过后,他就会明白,有些人这么多年找不到,也许一辈子就再也找不到了。他早已经长大了,其实心里早有想法,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我想,这次比赛,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尝试,这次你还是不出现的话,或许他也会慢慢死心的。”
……
那晚的记忆历历在目,王兰的话仿佛锋利的尖刀一般,一刀刀狠狠地划过的他的心脏。
然而,他不恨她的冷酷无情,因为曾经的他更加冷酷无情。
多少年前的记忆,这些年被他刻意隐藏起来,然后这些天来却恍如江河大潮般汹涌澎湃,几乎将他淹没窒息。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错。
因为在年轻时的一次错误,当时高中还未毕业的王兰怀孕了,而那时他的并不知道什么是爱情。然而,在他与王兰结婚后,才发现他根本不爱她。
浪漫的钱容与现实的王兰,从开始就注定不是一类人。身无长技的钱容,天生注定要成为一位艺术家,然而真正的天才,大多有不得志的年轻时代,只是他的青春过的更加苦闷而已。他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即使身为丈夫,而后有了儿子,他依然是那个活在世界里的孩子。
在钱奎哲出生的三年后,他认识了远来中国学习的明容的妈妈,当时的金家在韩国电子行业风头正劲,金家上有两个儿子,所以最小的姑娘就格外宠爱,聪明活泼且不少浪漫主义。在一次旅行时,金小姐见到了外出写生的钱容,就像所有浪漫故事里漂亮的主角那样,两人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丝丝情意。
一段婚外情由此展开。
然而,金小姐终究是要离去,他也要回到自己的生活,若非最后一晚的干柴烈火,也许这只是一段不可得的恋爱而已。
但金小姐怀孕了,这段纯美的感情,就变得不在那么纯粹了。
金小姐是真的爱他,也能懂得他的苦楚。所以,她从不求他什么,而是惘然不顾家里的阻碍,未婚先孕独自生下了小明容。
明容从小生活在金家,然则他的地位非常尴尬,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就是活生生的金家的耻辱。
钱容没有勇气离婚,活的越加郁郁寡欢。金小姐每年来一次中国,两人见一次面,金小姐告诉他明容的成长,而他从不说家里的事情。
如此,一晃十年过去,钱容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
也许,只有一死,方才是结束痛苦的唯一方法。
那天是个周末,他本准备一个人上山的,却被年纪尚小的奎哲看到,缠着一起上了山。
那天他一直犹豫,看着身边愉快玩闹的儿子,他始终下不定决心。然而,临近黄昏的时候,他看到了空中阴沉下来的天色,想起多年来压抑心中的种种,终究还是丢下来儿子一人,独自登上了峰顶,然后……
他没有死,也没有回家,做这些都需要勇气。
当他流离在外两周后,再回到家的时候,家中已经空一人。
再然后,每年的约定时间即到,他没有去赴约,但金小姐还是找到了他。
于是,他陪金小姐去了韩国,没有正式结婚,也无法得到金家的认可,更无法过得心中那道坎。
因此,除了与明容这个儿子相认,他无法在给与这家人更多。
明容从不曾认他这个父亲,却有一段时间经常来找他。也不说话,两父子相对而坐,一坐就是一天时间。他隐隐觉得,这个儿子在性格上,更像自己,也更加孤僻,却不懦弱。
那段时间,是两父子关系最好的时候,后来他一度疑惑,他们根本没说过几句话,明容的中文为什么能够说得那么好。直到后来,他才知道,中文学习,一直以来都是金小姐的要求,同时也是这小小孩子的坚持。
金家的环境,造就了他冷漠坚强的性格,而后几年的练习生生涯,以及之后的娱乐圈生存,使他成为如今从容淡定、处世圆润的明容。
却不知,如今的奎哲,到底是什么样子。
今天的明容,第一次开口叫了钱容爸爸,也第一次将心底的话都告诉了他。也直到此时,他才了解到,明容恨他,更多是为他的自暴自弃。
其实,从那时候,小小的明容独自陪他坐在一起的时候,心底的恨意已经渐渐没那么强烈了吧。
钱容的眼泪已止,缓缓地抬起头来,泪洗过的眼眸仿佛洗去了多年来的浑浊,变得清凉无比。
这时,钱容的手机响了,取出查看,果然是明容发来的,短信中的那组电话号码就是他另一个儿子——钱奎哲的。
“小哲,这么多年,你还好吗?”
钱容握紧了手机,语气轻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