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热烈欢迎 上
竹叶青2017-02-07 14:325,710

  “哎呀——”

  眼看着就要走到家门口,米音非在迈上最后一节台阶前猛地抽回脚步。她的身体由于惯性向前倾,她赶忙用一只手抓住扶手,稳定自己的重心。

  杨恒没有料到米音非这出其不意的举动,刹不住步伐,差点撞到她身上。幸亏他的身体反应灵敏,两只手抓在米音非腰际两侧,脑袋顺着惯性从她身体旁边探出去。这一路上杨恒已经习惯米音非略显神经质的紧张,可车流如织的大马路都平安度过了,楼道里还能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呢?

  “怎么了?”

  话刚出口,杨恒看见501门口的地上有一段圆滚滚的棕色条状排泄物,旁边蹲着一条白底黄斑的长毛狗。如果不是米音非及时停住,刚才她几乎迈上台阶的那一脚肯定要踩在狗屎上。

  看样子,那狗属于狮子狗。据说这种犬头大身肥腿短,外表忠厚愚笨,行动迟缓,但是心情不好的时候脾气暴躁,翻脸不认人。此时此刻,它正怒目圆睁,龇牙咧嘴,盘踞在自己的地盘内,守卫它的财产旁边。它警惕地盯着两个人类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一有危险就扑上去。

  “哎呦,你原来不是一直说想养狗吗?主动送上门来一只。”杨恒拍拍米音非后背,用玩笑化解气氛。眼看距离家门仅一步之遥,到底还是出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岔子,而且是货真价实、新鲜出炉的岔子,他揣测她的心情肯定不好。

  “那也不能是这样的狗,在别人家门口拉屎!” 米音非的脸上丝毫没有对狗的怜爱之情,要是放在平时,说不定她会蹲下来,招呼狗上前握握手。

  再过一会儿,搬家公司的车就要到了。这本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等把齐心湖的东西悉数搬到新家,米爸米妈交代的任务就算告一段落。下次他们回来,全家人吃饭不用再挤在折叠餐桌旁边。这是米音非参与过的最重大的家庭事务,她只是想把它顺顺利利地完成。可这狗屎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在搬家的这一天来。那一坨狗屎似乎还在冒着热气,好像特意等着他们回家的这一刻。

  米音非突然有种感觉,这房子不欢迎他们,不,是不欢迎她。这一切像是某种征兆,肯定不是友好的征兆,说不定是种无声的告诫,在告诫她“你离我远点”。真的是无声的吗?先是保安在消失前发出的莫名其妙的警告,然后是岳姐讲述的那个夸大其辞的前房主故事,她的门前经常有个女人悄悄的偷窥,现在又是一坨恶心的狗屎。或许早就向她发出暗示了,是她自己笨拙地没有领悟。

  离谁远一点呢?米音非在这个小区里不认识谁,和她的邻居几乎没有打过交道,唯一跟她日夜有亲密接触的就是这所房子。难道是房子想让她离远一点?这不符合自小被灌输的唯物主义教育啊。房子,一所房子,水泥钢筋搭建的不能动的玩意儿,还能借助别人表达思想,还能张开血盆大口吞了谁不成?

  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心理暗示下的胡思乱想吧,米音非对自己说。虽然再此之前,她人已经住进新房子,但是她和她家的大部分东西,那些记忆的承载仍然留在齐心湖的老房子里。东西在那里,她就有一份念想,自己仍然是齐心湖长大的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等东西搬到新房子以后,她和齐心湖的联系就像风筝断了线,她该找什么理由回去呢?是她自己不情愿,割舍不下对生活了二十几年环境的感情,怎么能怪在房子身上呢?

  “这就叫狗屎运。”杨恒调侃道:“人家是出门踩狗屎,你是进门踩狗屎,说不定有什么好事要发生。”

  杨恒这句话正好呼应米音非的心思。果然,一件事情完全依赖人们怎么解读,有人认为是坏事,换在另外一个人心里说不定就是好事。或许这狗屎真的不是什么神仙显灵的预示,只是一个不曾预料的巧合罢了。再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搬家公司的车已经在路上,估计马上就要到达小区,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怎么处理这坨狗屎,总不能让搬家工人踩着这东西进自己家门。

  楼下传来开门声和凌乱的脚步声,一个清脆女人声音大声喊道:“马特,马特,你在哪儿呢?”

  狗听到喊声,撑起身体,面无表情地叫了两下,尾巴开始微微摇动。楼下的脚步声音听到狗叫,立刻向楼上走来。

  从米音非和杨恒所站的位置,第一眼看见的是女人一头卷曲的棕色短发,头发上别着五颜六色的塑料卷。发卷使劲维持卷发的形状,把她脸上的肉向后面拉扯。她40岁左右的年纪,脸原本是圆乎乎的,上面的眼睛、鼻子和嘴巴也应该都是圆鼓鼓的,这会儿不知道是发卷的缘故,又或是担心宠物走失的焦急,五官有些看上去有些变形。等她整个人走过楼梯转角后,一身真丝长袍睡衣出现在眼前,睡衣的衣摆随着她的步伐飞舞,描绘出她富态的身材。这是像她这样的中年女人常见的身材,放在她身上倒还不嫌得累赘。最引人注意的还是女人脖子上挂着的项链,那应该叫做项坠更为准确,一颗大大的黄色琥珀项链在胸前摇摆,她上楼时身子前倾,猛一看还以为是被琥珀的重量拉扯得抬不起来。

  女人显然没有预料到楼梯上还站着人,看到米音非和杨恒后犹豫地停住脚步。她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不到一秒钟,脸上迅速而不易察觉得笑了一下,那甚至看不出来笑还是嘴角肌肉微微的抽动。她目光明确地穿越米音非和杨恒,落在狗的身上,就像此时,狗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样。她看到狗安然无恙,一只手如释重负地拍了拍胸口。

  “哎呀,你怎么在这儿呢。你别动啊,妈妈来接你。”

  狗妈妈伸出双掌,做出让狗待在原地的表示,然而她并不上楼,转身噼噼啪啪地下了楼。等她再上来的时候,手上多出一个红色的塑料筐。筐大约有一张A4纸的面积,从手腕到指尖的深度。从筐的颜色上看,肯定是已经用过很长时间了。

  狗看见筐发出满意的呼噜声。它不再保持和陌生人的安全距离,缓慢地踱步到楼梯口,把四条腿迈进筐里。随后它挪了挪位置,给自己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心满意足地摇头晃脑。它飘逸飞舞的长发从塑料筐的缝隙中露到外面。

  狗妈妈把筐举到面前,让自己的眼睛和狗的眼睛平视,与其温柔而耐心地教育它:“妈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一个人在外面乱跑,跑丢了可怎么办啊。”说着,她的步子开始向下走。

  “这狗——”米音非忍不住喊道。

  狗妈妈女人这才意识到还没有跟站了半天的两个人打招呼。她说:“别害怕,别看它长得凶,它不咬人的。它叫马特。”

  她把筐装了个角度,让狗的脸对着米音非和杨恒。“马特,快,谢谢叔叔阿姨照顾。”

  然后狗妈妈大约是知道接下来的谈话会占用较长时间,嫌手上的分量重,把筐轻轻放在台阶上,拍拍狗头,让它安静地等一等。她腾出精力对米音非和杨恒说:“哎呀,真是没办法。这个马特呀,就是这么不安分,逮到机会就要到处乱跑。我都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溜到这儿了。”

  “你说你,没事跑楼上干吗来啊。”这话是对狗说的。

  “这还算好的,上次它躲到草丛深处——你们也知道就这楼下那草丛,又高又宽,还有树皮、石头,它躲在那儿我根本找不着。那次给我急的啊,绕着小区跑了好几圈,每个门的保安都说没 看见它跑出去。幸亏我平时从来不让它出小区门,这要是跑到大马路上,上哪儿找去?我一直找到天黑,后来还是多亏咱们这502的,他眼神好,黑天里也看得清,帮助找到了。多悬啊。”

  “你看看你兄弟们就比你听话吧。”这话又是对狗说的。虽然话是批评的话,,但是她的眼角眉稍带着宠爱的神情。

  “就它们一个妈生的三兄弟,性格完全不一样。这个马特呀是个慢性子,干什么都不急不慌的,苏菲呢,爱着急,见着人就叫,哈森整天就知道吃,路上碰见什么它都得尝尝。真是各个不一样。你说养着麻烦吧,是挺麻烦的。它们原本还有一个兄弟的,走的早,不在了。我就想啊,这狗一辈子,能陪你的时间也就十几年,得好好珍惜。就像它们每一个喜好都不一样。你想想,满足了它们当中一个,就得忽略另两个的需求,那两个得多伤心呀!所以宁可我辛苦些,每天单独陪他们遛弯。我估计马特啊,就是我带苏菲下去遛弯的时候,趁着开门自己跑出来的。这前后怎么也得有一个小时了,你就一个人呆在这儿啊,怪可怜的。”

  “是挺可怜,拉屎都没地方,只能拉这儿了。”杨恒抓住这个机会说。

  这个女人说起她的狗滔滔不绝,没有留出一点插话的余地。她在对人和对狗的交谈之间转换自如,仿佛狗也是她听众当中的一个。狗一定已经习惯她说话的方式,从头至尾没有打断她,也算是尽了作为宠物的本分。

  杨恒并不严厉的话对于狗妈妈而言像冬天里一盆冷水泼下来,她的表情尴尬地凝固了。她一直教育她的狗要优雅,在家里可以叫,可以闹,但是在外面要像绅士一样处变不惊。她每天把三条狗打理得顺顺溜溜、光光亮亮,就像她自己身上的真丝长袍睡衣,没有一丝褶皱。见到旁人,不管怎么都它们,它们要抬头挺胸、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作为一个绅士,是不能随意别人调戏的。在她的心目中狗的形象,在别人的心目中也应该是一样的。一条优雅的狗,拉屎在所难免,但拉完的屎怎么能让别人看见呢?

  狗妈妈的脸上阴晴不定,低头看看马特,它的美好形象毁于一旦,它居然还能悠闲地看向别处。

  “哎——”狗妈妈叹了口气,说:“真是的,你看我都没注意到。不过你看我这也没带着东西,你们等我一下,我把马特送回去再回来收拾。”

  这时,楼下传来汽车引擎的转动声和男人们嘈杂的说话声,搬家公司的车到了。

  “这也来不及了,我来收拾吧。”杨恒说,“不过你可看好马特,别让它再跑丢了,看给人家憋的。”

  在搬家工人之前上来的是岳姐。她站在离米家最近的一个台阶上,刚好挡住了搬家工人的去路。两名搬家工人紧随其后,一人扛着一个箱子。走在前面的那个工人尽管重物压身,仍然强努劲儿抬起头,挤着眼,撇着嘴,操着一口听不出是哪里的浓重口音冲米音非抱怨:“咋没打招呼呢,下面有个保安拦着不让进小区。你看你看,这女人又挡路了。我们这耽误不得,赶紧搬完还有别的活呢。”

  米音非皱起眉头,她分明跟小区门口管车辆出入的保安打过招呼,以往货车进入小区怎么没阻拦呢?难不成才几个星期的功夫物业改了政策?

  不管怎么说,搬家工人好歹算是成功摆脱了保安,但岳姐又是怎么回事?

  “岳姐,不是说这礼拜不打扫了吗?”米音非拉住岳姐的胳膊,让她站到旁边上行的楼梯上,给搬家工人让出空间。

  岳姐第一次打扫卫生后,米音非觉得挺满意。她想,与其每次跟家政公司临时要人,派来的人水平参差不齐,还不如跟岳姐私下里商量,让她长期干下去。岳姐起初有些犹豫,说周末的日程安排得比较满,不知道能不能挤出时间。大概是因为米音非劝她说,这样能把家政公司赚走的中介费留在自己口袋里,岳姐这才答应了。米音非和岳姐约定每周日下午3点到5点打扫卫生,但是每次周末前她们还要再通一次电话,万一哪方临时有事,互相通个气,不至于跑冤枉路,耽误时间。这周米音非照例和岳姐通了电话,她记得特别叮嘱过岳姐,说不用来了的。

  米音非指着来来往往的工人说:“岳姐,你看,这今天刚把老房子里大批东西搬过来,还没来得及收拾。你今天打扫完,回头我再整理箱子,那肯定是是满屋混乱,白费你精力,不如咱们改天打扫吧。”

  “呀,可能是我活儿一多,忘记改时间的事。”岳姐搔了搔脑袋。她的目光随着工人的身影移动,最后落到杨恒身上。他那打扮一看就知道不是工人。岳姐问:“你老公搬来了啊?”

  杨恒原本在客厅里招呼工人码放箱子。他从储物间里拿出那几卷裹家具的包装膜,顺着门口到到客厅铺出两条半米多宽的路径,一条用于来程,一条用于去程,然后在路径的尽头,客厅中央铺出一块四四方方形状的区域,指挥工人们把箱子准确无误地堆在四方区域里面。有工人把箱子的一角撂在包装膜外面,打算趁人不注意用脚把它踹进指定范围内。

  杨恒眼疾手快地拍拍工人:“哥儿们,知道孙悟空给唐僧画的圈吧,出了圈就防不住坏事儿。你看这地板不错,精心着点,别把我地板划坏了。”

  工人眨眨眼睛,脑袋里努力琢磨这坏事到底是指谁对谁干的坏事。工人看看杨恒,杨恒正在对他点头,下巴朝那只出圈的箱子指了指,他赶紧弯下身,把箱子抬到包装膜上面。杨恒见工人们流水线一样有秩序地的来来回回运动,再不敢马虎,便放心地靠在门内的墙上,听米音非和岳姐对话。

  米音非刷的红了脸,眼睛和嘴巴扭动着,不知道往哪里摆好。幸亏岳姐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杨恒,没有被她看到。但是米音非的表情被杨恒看得一清二楚,他朝米音非挤挤眼,一副得意的样子。他并不直接作答,对岳姐说:“你好,你好,我姓杨,叫我小杨好了。”

  岳姐看看杨恒,又看看米音非:“小米原来说你过些日子搬过来,现在算是团圆了啊。以后就常住这里了吧?”

  “岳姐,”米音非赶紧打断这令她尴尬的对话,如果任她发挥下去,再加上杨恒有问必答的配合,指不定会扯到哪里去,“你看,今天就算了吧,实在是不赶趟。”

  岳姐倒也不坚持,她说:“反正我来是来了,这个时间也没别的活儿,要不我帮你收拾吧。”说着她伸手要去帮搬家工人抬一个箱子,吓得工人往旁边蹦了一下。

  米音非想不到岳姐这么热情,赶忙按住她:“别麻烦了,我还没想好这些东西往哪里放。”

  “不是有这么多家具空着呢吗?”

  “是,但是我总得安排安排,看看什么东西放在哪里最得心应手。”

  “我看你的东西不少,收拾起来肯定费时间。我先帮你从箱子里拿出来,放在明面上,你再慢慢想怎么放。”

  岳姐打算进门换鞋,米音非说不用麻烦,两个人在家门口互相谦让开来,四只胳膊纠缠成一股麻花。搬家工人被她们俩的太极推手阵势阻挡得往左也不是,往右也不是,只能干跺脚骂闲话。米音非看怎么也拦不住岳姐,急得给杨恒使眼色。好在杨恒心领神会,他从正面揽住岳姐的胳膊,把她带回旁边上行的楼梯。

  “这个开箱倒柜的活儿让我来,之前买家具都是她在忙活,现在你总得留个让我表现的机会。”

  岳姐双拳难敌四手,她看执拗不过两个人,只得作罢。她在楼梯上站了一会儿,自觉无聊,对米音非说:“那——下次什么时候打扫卫生你再给我电话吧。”

  说完,她一步三回头地下楼去了。

  “你这小时工有点意思,如今少见这么爱劳动又无私奉献的人。 不过·······是不是热情得过了头?”杨恒靠回墙壁上说。

  米音非说:“她不过是想多挣几个小时的钱,我这儿今天不打扫,别人那儿她没安排,这几个小时不就白白浪费了。”

  “周末了,还不好好休息休息。”

  “人家不这么想啊,从外地到这座城市来不就是挣钱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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