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宿尖容氏门 一夜雪压痕
玄同懒懒2017-02-04 10:445,862

  宝应二年的初春,冬寒的履冰正厚,夹杂的春雪封住了山道。安史之乱叛将史朝义穷途末路无生迹可寻后,自缢而亡。初春的鹅雪压上枝头,唐军平叛的道路艰难险阻,八年辛酸的苦泪终朝得偿。祸乱平定后,代宗李豫扶在祖宗柩前哀哭大唐之祸,是又重振旗鼓,得回长安,结束了安史八年的叛乱。代宗执掌朝政后,励精图治重修大唐河山。

  与此同时,南国流水桃红,脂香梨白的东璃国正载歌载舞。位于唐东南方向,正悄然崛起。东璃小国自唐开国以来,一直以州俯首称臣。唐国内乱后自顾不暇,东璃首辅当机立断改州为国,自立为君。自此与唐不为往来。

  东璃国国君璃氏一族勤政爱民,深受百姓拥戴。璃氏一代国君将唐国的养蚕纺丝的技艺引入东璃后,南北东西境内,皆为蚕为丝而生。而后璃氏二代国君璃卫趁唐国内乱之际,与唐国商贾交换了茶叶种植技术。在两代国君的富国强民的努力下,东璃的百姓皆已过上了安居乐业的生活。东璃三代国君璃殷登基后,正值东璃鼎盛时期,年号元宝。

  东璃元宝七年,霜白雪肥,正值隆冬节气,清雪骤压来袭。早雪如片,轻如鹅毛,散乱在街头、瓦片上好不热闹。冬冷又多有迟迟刮来的西北斜风,吹得早冬的雪儿絮絮狂舞,宛若女儿家娇媚的柳眉顾盼在飞。教人欢喜的很。

  大雪封住了开往的道路,却掩不住人栖之地的热闹。归元寺脚下坐落了一家小小的宿尖客栈,为来往寺庙还愿的客人添个行休之地。宿尖的掌柜是对五十出头的老夫妻,对来往的客人殷勤热道,为宿尖歇脚增得了大好名声,来往的客人们也甘愿留此宿夜。

  隆冬的第一场雪好似孩童脸上的泪珠,落下就难再止住。宿尖客栈的男掌柜撩起窗往外寻摸天气:“看来老天爷还是心疼咱东璃的,这不就给咱百姓们送来个好兆头嘛。明年定是个丰收的大好年。丰收年固然是好,只是这赶路的客商估摸着得抱怨这吃了秤砣的老天爷刮来的这场雪,怕是三五天内不得消停。”

  从后堂走出来的是约摸五十岁的妇人,五十多的模样却难掩年轻时的俊俏,只听妇人轻咳了两声:“这场雪给我们老俩口多带来点生意也是好的,却可怜了容儿和小宇寒冬又得难熬了。”

  掌柜和妇人聚在了火盆旁,掌柜手中的火叉来回翻转盆里的煤球道:“小宇不打紧,容儿那丫头自打出了娘胎就身子单薄,真担心这么冷的天给孩子再冻出个好歹来。”

  妇人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挨着火盆烤了烤冻僵的手续话道:“容儿这孩子命苦,跟着我们这老骨头也没过上个好日子。只盼望着等小宇长大了,两人成亲后,小宇能好生照顾好容儿。”妇人迟疑了一下,终究将要吐出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厚积的雪秧子正如老天爷期盼的那样,厚沉沉封住了上山还愿的道路。宿尖客栈的门口突然停下了三辆马车,车上下来的妇人和一男一女的孩童样貌甚是俊美,贵气逼人。

  宿尖的掌柜姓容,是个老实殷勤的好掌柜。大冷的天,他殷勤热切地上前打着招呼:“夫人,是要在宿下休息一晚?”

  贵气的妇人并未答话,身边长相颇偏女相的中年男子翘起兰花指呵斥了一声:“哼,夫人也是你可以问话的。”

  容掌柜面色一僵,脸上略显尴尬道:“对不起,是小人无理了。那这位爷,你定是管事的,今晚夫人可是要到小店宿下?”

  “给我准备几间上好的房间,伺候好了,银子自当少不了你。”那位自称是管事的爷再次翘起他柔美的兰花指面严厉色说道。

  容掌柜低着头偷偷瞅了眼那妇人的裙角和她身侧的两名孩童,瞧这三人一身的贵气,估摸着这妇人和她身侧一男一女的孩童定是主子。那妇人和两个小主子虽都以素白为衣,但眼利的容掌柜一眼便认出了那是京里最好的上等绸缎。贵气逼人的妇人袖口上的那朵嫣笑牡丹喜自大唐,据传是近些年来外唐往来的商人将这种绣活带进了东璃,而后被争相模仿了起来。宿尖客栈虽是小地方的歇脚地,却也没少招待走南闯北的商贾们。容掌柜的那双火眼金睛早已练就出了识人之功,眼前贵气逼人的几位客人必定是那大富大贵的大户人家,自然也就不敢怠慢。

  跟随容掌柜入内的那妇人装扮甚是简易大方,那发髻也是时下最为清简的圆鬓髻,并无过多的金珠银钗,只是在挽髻处插了枚古朴的檀香木钗。只见那妇人身着清缕荷色的襦裙,裙摆以流水为绣,行针大气,衬得本就白皙的肤色更为绝艳,却不失端庄。藕色的罩衣是素绫的料子,采用的是时下最为流行的挖珠引针的大绣坤走针,是绣房里最为难绣的针法。罩衣最出色的地方是袖口粉淡开缤的牡丹,不骄大喜,清淡为衬,不失花中国魁之色。

  “棠哥哥,你等等我,等等我……”后堂内,娇息带喘的黄莺清灵的女娃笑声传进了冰冷肃穆的前厅。妇人身侧面色俊严的男童忽地一脸喜色,急忙放下手中的书,循声来到了后堂。

  年仅十二的男童恍若仙境之中,不敢直视黄莺笑声的女童。她一身灵气逼人,仙若出尘之貌不禁惹来他脱口而出的诗篇:“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最为动人的当属她左眼角处的那颗泪痣,欲涎欲滴地甚是惹人垂怜。

  “好个洛神赋,哥哥真是好诗意,妄读了圣贤书,枉费了母亲对哥哥的教诲。”随之而来的是男童的妹妹,俊俏的脸庞上挂着一副不满的秀眉。瞧她的模样,是个约摸八九岁的少女。

  被不请而来的外客打搅,黄莺笑声的女童收起一脸喜色,目含微怒地望向闯入的二人。她小巧身姿玲珑一拂,冷睃相对。但见那相貌俊美的少年,一袭纱白之色笼罩,一副肃穆威严不易亲近的模样。虽说他有着一副气宇轩昂,风流倜傥的样貌,却贾古无色。女童秀眉蹙起,顾盼神飞道:“非礼勿言,非礼勿视。”七岁的她知少年口中的诗出自《洛神赋》,那是表哥容棠宇夸赞她时最常用的诗句。在她眼里,不相干的人诵读的再好,也不敌她棠哥哥的万分之一。

  “容儿所言极是,公子小姐乃大户人家的贵人,怎可胡乱开我们寻常百姓的玩笑。”十岁的容棠宇自幼便熟读圣贤之书,当知对方脱口而出的是他常常诵与表妹安容的《洛神赋》诗篇。他与安容自幼一起长大,安容名义上虽是他的表妹,实则却是他有婚约的妻子。在他心里,只有他有资格吟诗作赋与安容听。

  “棠哥哥,前厅客人多了起来,外公外婆怕是忙不过来了,我们去前面帮忙吧。”安容自幼父母双亡,一直跟在容氏夫妇身边长大,容氏夫妇也就是安容口中的外公外婆。宿尖客栈的容掌柜夫妇和自幼一起长大的表哥容棠宇是安容在世上仅存的亲人,她格外珍惜和在乎他们。安容纤小的手正牵着她的表哥容棠宇往前厅而去。在她眼里,她的表哥容棠宇是个比她还要可怜的孩子,表哥的父母双亡后,表哥便和她一起跟在容掌柜夫妇身边,里里外外成了一把子的好手。他从早贪黑帮着打点客栈的生意外,每天还要在忙碌之中抽空熟读圣贤之书,安容所识之字皆师承与他。

  “哎哟,我的小主子们哎,夫人到处在找你们呢,怎么跑这来了?”翘兰花指的中年管家找到后堂,一脸慌张担忧的模样。

  少女眉宇不悦蹙起:“江福,你烦不烦人,离开一小会儿又不会死人。”

  “缙云,休得胡闹,你和逸轩太不懂事,怎可随便跑来别人的地方胡闹,成何体统!”中年美妇突然出现在后堂,面色严峻地狠狠斥责了自己的女儿。

  被唤作缙云的少女撅起薄唇,心中不忿,沉着一脸怒色便冲了出去。美妇示意江福紧随其后,又兀自走近自己的儿子:“轩儿,你也跟着胡闹,丢了身份。”

  被美妇唤作轩儿的少年眉梢一沉,心中一时沉闷,脸上却又不得不挤出一丝合乎礼数的笑容。他讨厌自己无力冲破母亲给自己设下的重重礼数和规矩。他渴望像刚刚的女童一般,想笑便笑,想生气便生气,完全凭自己的喜好来决定。他也知道那只能是他内心的一种渴望,只可以压在他心中,长此以往,最终只得变成他内心里的一份渴望。在他母亲面前,他需随时随地去掐灭内心的那份渴望,继续扮演母亲眼中的那个无喜无怒的儿子:“孩儿知错,还望母亲别气坏了身子。”

  妇人微怒的眉梢绽开笑容,上前牵住少年的手道:“此次归元寺还愿已遭人嫉嫌,我们在外行事定当小心谨慎方可平安。为娘当然知道你心中大为不快,要不是谢氏那小贱蹄子在你父亲耳旁吹了枕边风,这大冷的天娘亲岂会舍得你们兄妹二人跟着我受这份子的罪呢。”

  “母亲教训的是,孩儿知错。”少年彬彬有礼的福身,与自己的母亲悄然隔开亲密。他苦恼的不是母亲对自己的教诲,而是自己从未有过真正的快乐,他的喜怒哀乐都是建立在母亲的允许之下。他就像笼子里的金丝雀,被剥夺了飞翔的自由,还得用一种被驯服的喜悦来博他人欢笑。

  妇人脸上继续挂着笑容,见儿子与自己刻意的生分,做娘亲的当然不乐意见到。即便心里生气,嘴上的笑意仍是满满的:“当真喜欢?”

  少年心中的喜欢是女童无拘无束的自我,他的喜爱出自一种羡慕和妒忌。年少无知的他不知他的这种喜爱,在他母亲看来便是一种掠夺。见他双目露出喜悦的光芒,妇人深沉的面容竟现出一丝苦笑:“或许那个小贱蹄子能帮我们一把。”妇人目光含毒,幽深的计谋使上了心头。

  少年面色大变,震惊地望向自己的母亲。他从母亲幽深的目光中读出了‘误会’的含义。他的母亲要与那位扯上千丝一缕的关系,一旦碰触上,在他心中的任何美好都将不复存在。母亲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从他记事起,母亲对他的教诲便是随时随地都要懂得给自己留有余地,对敌人不遗余力。望着母亲冷峻的面色,少年惧怕见到母亲这般模样,令他不寒而栗。她的目光中仿佛隐藏着锋利的刀刃,随时指向她所不待见之人。一股晦暗的憎恶蒙上了少年的心头。他开始为自己的贪心担忧起来,害怕自己的贪心会伤害到那无辜可人儿心疼的女童。他终是不忍地认错道:“母亲,还是就此作罢吧,儿子知错了。”

  妇人目光轻扫了眼面色灰霜的儿子,摇摇头坚定道:“不是母亲不给别人活路,是有人不愿给任何人活路……你听,他们已经来了……”妇人早已料算到小贱蹄子的人马会半路出招拦截,即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结果了他们的性命,阻拦他们回到京中。

  妇人话音未落,破窗破门而入的皆是蒙面黑衣人,他们手持刀刃,个个杀气重重,已将妇人和少年团团包围了起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今儿就是你们的死期。”

  “那个贱人给了你们多少好处,我双倍给你们。”妇人轻挑着眉,目光威慑地直逼开口说话的领头黑衣人。见来者无动于衷,妇人鹰隼锐利的目光轻扫了对方后,不慌不忙端起掌柜刚给泡的茶水:“好一个忠心的奴才,只可惜你的忠心你主子是看不到了。”

  “少废话,纳命来。”领头的黑衣人正伺机冲出,手中的刀刃直逼妇人和少年。岂料妇人一个摔杯的讯号一出,屋内竟又涌出好一批人来。妇人衣袖轻甩了一下后说道:“鹿死谁手未犹可知!”

  妇人和一双儿女很快便被护到了楼上,妇人附耳自己的人马吩咐道:“店内店外一个不留。”楼下两队不明路道的人马厮杀了起来。

  容掌柜将一双孙儿安置后堂的柴房内,本想小心赔不是请求来人不要在店中打斗,不料被其中一对黑衣人抹了脖子。容掌柜的夫人见此情景,急的跺起脚来,口中囔着要为夫婿报仇,却无辜丧命在了激烈的打斗中,以身喂了刀血。躲在后堂柴房内的安容和容棠宇透过门缝眼睁睁望着他们的亲人惨死在黑影人的刀下。安容想要冲出去,却被容棠宇紧紧护在怀间,被捂住口,任由泪水哗哗而出。

  夜寒中,北风呼啸出沙沙作响的声音打在窗棂上,发出沉重的巨响。冷风随之钻进了柴房,容棠宇蜷缩着的身子正受寒风侵蚀。他却无暇瞻顾身上的寒意,一直竖着双耳探听外面的动静,只听得打斗声渐渐小了下来。他大气不敢喘地松开捂住安容的手,却见安容噙泪的目光望向自己,声音嘶哑地唤了他一声:“棠哥哥……”安容呆呆地望着门缝外倒下的尸体,心中不竟责问她的外公外婆何错之有,为何无辜成了刀下的亡魂?

  十岁的容棠宇故作镇定道:“容儿别怕,棠哥哥会保护你的。”无奈他力量太过弱小,薄弱到浑身打颤,就连牙缝中吐露的声音都那么的无说服力。即便如此,他仍死命护住怀中的安容,不许任何来伤害她。

  楼上看好戏的妇人在听到下面人的来报时,冷凝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她身旁的少年在亲眼见到那女童的亲人倒在刀口喂血时,不禁方寸大乱欲要下楼去,却被身后的一道声音给阻拦了下来,“轩儿,外面太危险了,留在母亲身边!”那是命令,丝毫无转圜的余地。少年站在楼上,远远望着那对掌柜夫妇的尸体,脚下一软地瘫倒在地,若他及时出面相救,或许他们可以活命。少年目光怔然地望着那满身是血的一双尸体,好似自己手中也沾满了他们的“血”。他憎恶的目光迎上了母亲冰冷的脸,此刻他方惊觉无血的命令比执行的毒手更为可怕。

  “你现在去或许还来得及……”妇人的目光轻扫了眼楼下倒下的那双尸体,冷冷地给了少年一个看似好意的提醒。

  少年面色倏然一紧,顾不得平复内心的恐惧和憎恶,慌慌张张地朝楼下跑去。当他赶到时,一个黑影正手持锋刀向那瘦弱的两道身影砍去。他来不及出口提醒那双小小的身影,紧迫下起脚一踢身侧的柴火,将那黑影手中的锋刃踢飞出去后,快速将那黑影踢倒在地,并将那女童和她的棠哥哥护在自己身侧。望着女童受了惊吓的脸,他心头蓦然一紧,微颤的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珠儿:“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他好想将她一把搂在怀里,从此皆由他来保护。捧着她晶莹剔透的面庞,少年心间竟生出了浓浓的暖意,他竟贪婪地想永远停留在这刻。

  年幼的安容惊魂未定地望着他,空洞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呆视着他。她想开口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无奈喉咙间仿佛被重物堵住,无论她想如何张口,声音都无法从那出来。

  “以后你们兄妹俩就跟着我吧”妇人从楼上下来,一副慈瑞之色向安容走来。她轻轻托起安容苍白无色的面颊,用自己手中白色的丝帕为安容擦去脸上的残血。女童左眼角处的泪痣令其猛地一惊,她不露声色地将其轻轻搂在怀里,温柔地问道:“如若我帮你找到了仇人,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你可愿意?”

  小小年纪的她在听到报仇二字时,目光中露出决然的坚定。她抬起头,目光坚决地看向妇人:“若夫人能帮容儿报得亲人血仇,容儿今生愿为夫人做牛做马,用一辈子来报答夫人的恩情。”安容知对方来头不小,或许能帮助自己报弑亲血仇。倘若能帮她报了弑亲之仇,她便心甘情愿终生为奴来报答妇人。

  “容儿……”一旁的容棠宇闻得安容的坚决后,双唇微微轻启的唤了她一声后,终又闭上。从他记事那刻起,只要是安容的决定,他都会无条件的支持。而这次也不例外。

  立在一旁的少年阴沉着脸,没有喜色。望着他猜不透心思的母亲,他心中惶惶不安起来。他太害怕母亲用恶毒的计谋利用了纯善的她。他想张口阻止,却被母亲一记犀利的目光逼退。望着那可怜的兄妹二人,少年愧疚不已。

继续阅读:第二章 宫门深似海 须臾在内朝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红尘劫之红门泪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