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交加,难以止歇的洼闾,城东贾府的丫鬟奴仆们忙进忙出的在收拾府内被劫的凌乱的现场。而贾老爷从书房而出后,将自己关在了卧房之内,没有丝毫动静。书生张在厅堂内清算所有失损,将一切整理出来后,捧着账簿去到贾老爷的卧房,敲门半晌,见无应答,以为贾老爷屋内入眠太深,便不再打搅,转身离去。
直至傍晚,仍是未见贾老爷从屋里出来,放心不下的书生张叫来下人,吩咐其将晚餐给卧房内歇眠的贾老爷送去,不一会儿却听得从后院传来一声惊叫之声“啊,老爷……”随之而来的是杯碗勺瓷哐当落地的声音。
书生张闻声后,慌忙向贾老爷的卧房冲了过去,冲至门前时,只见送饭的丫鬟惊慌失措地站在门口,满眼泪水地望着自己,手却指向房内。书生张目光跟随丫鬟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贾老爷整个人悬挂在房梁上,头被一根粗绳死死勒住,身子的正下面是张翻倒在地的凳子。书生张失足踏入卧房内,喃喃唤了一声:“先生……”他去触碰贾老爷的身体,已变得冰凉而又有些僵硬。他不敢相信地望着贾老爷的尸身问道:“先生,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一步,您这又是何苦呢?”
书生张命人将贾老爷悬挂的尸身放了下来,在桌前见到一封留书。信中再三交代书生张要安顿好贾府内的男女老幼,用所剩不多的钱财给府内众人谋个出路外,另将自己祖上留传下来的百亩良田变卖后,用变卖的银两送贾夫人、两位小姐和小少爷去到乡下过安生日子。贾老爷信中还提到长女贞儿已是及笄之年,若书生张自愿入赘,并愿帮着一同照拂八岁幼女和六岁幼子立业成家,待到他们成年时,此处宅邸和桌前盒中装有的这块羊脂白玉净壶皆归书生张所有。
他捧着那块羊脂白玉净壶继续往下读,翻开下页,竟是贾老爷遗言的信中信。这封单页信是独自留给他的遗言,信中再三嘱咐其不论何时都要撇清他与曹老的关系,不要陷自己于危难之中。最为重要的是,千万不可泄露了曹老等人的下落,缄默不言一辈子保守秘密。贾老爷还嘱托读完此封信后,要立即烧毁,以免留下落有口实。书生张沉然地望着信上通透力臂,方遒有劲的行楷笔迹,目光一紧道:“先生至死都与人为善,临终都在为他人着想。他们一来,将先生您嵌入这么大的火坑当中,您毫无怨言,临死都还在为他们着想。他们会感激您吗,只怕是会笑您傻吧……”燃起的红烛将那封单页瞬间化为了灰烬,就好像那些人般,仿佛从未存在过。书生张心里却清楚的很,痕迹从未消失过。事情败露后,所有人都难以逃脱。或许也包括他在内。
一道倩丽的身影步入房内,书生张很是恭敬地拱手作揖道:“大小姐”。贾老爷的长女贞儿闻得父亲的死讯后,安抚好病榻前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妹,便匆忙从后院赶了过来。入内后,见自己的父亲已躺在榻前,蓬头垢面的双眼紧闭着,脸上还有一些血渍。贾小姐深沉一口气,不慌不忙地命下人打来一盆清水,极其镇定的为已死去的父亲擦拭脸上的污垢,并帮其整理好仪表说道:“我爹生前最爱洁净的一个人,死后肯定也希望自己走的干净。”
过去贾老爷还活着的时候,身体一直不大好的贾夫人和子女们都住在僻静的后院内,书生张也鲜少见到她们。即便是长小姐贞儿也是五年前见过一面,这次相见竟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样了。他记忆中的贞儿小姐是个瘦弱不太爱说话的模样。而今再次相见时竟能独挑大梁,承担着府内的重任,心中不自觉对她的好感犹添了几分。
贾大小姐一面很仔细地替亡父贾老爷整理衣衫,一面又询声问道:“我爹可有什么遗言留下?”
书生张将手中的书信交与她言道:“先生命淮生安顿好夫人两位小姐和小少爷今后的生活。”
贾大小姐阅览了信中内容,见父亲为自己安排了婚事,望着父亲遗笔的书信,心中有了思量后,便抬首望向书生张。这是自己第二次见他,多年前的他是个温文尔雅的模样,和现在相差无几。他一向得父亲的青睐与信任,若父亲留信自己可托付与他,他若同意,她便依信而行。只是他终究是外人,难保其以后不对幼弟家财起歹念,贾大小姐遂试探地问道:“公子对爹爹信中所言之事可否反对?”
书生张蓦然一怔,随即迎上了她娇柔的模样,一双柳叶弯梢眉,一对翦水含情目,神采飞扬,令他望而生忘。待他意识到自己失态时,急忙轻咳了一声来掩饰自己脸红的尴尬,却不忘回答佳人的问话:“淮生这些年多亏了先生的照顾,即便当牛做马都难以偿还先生的恩情。莫说入赘为婿,即便要淮生做粗使的下人也在所不辞。”
“我只要你一句”贾大小姐目光期期地望着他:“今生绝无二心,不占非身之财,可否做到?”书生张听明了贾大小姐的顾虑,是怕他今后心生歹念,吞了贾老爷留给小少爷的家产,所以才会丑话在前先言明。贾老爷将府邸和羊脂白玉壶留给了自己已是大恩,他岂是知恩不图报之人,随即应允道:“大小姐还请放心,淮生此生做牛当马也绝不会做出对不起先生和少爷小姐的事来”
“你若能做到,我便答应爹爹信中的指婚”贾大小姐按照信中所示,直接为自己做起主来。
书生张见贾大小姐不嫌弃自己出身贫寒,愿嫁与自己为妻,心中甚是欢喜,对贾家更是要死心塌地的尽心尽力。他将桌前的房契和羊脂白玉壶奉到贾大小姐跟前言道:“既然淮生是入赘贾家的女婿,这个家今后还得大小姐受累执掌着。这是先生留给淮生的府邸房契和羊脂白玉壶,还望大小姐能受累保管着,淮生当感激不尽。”
贾大小姐自幼受父教导,知出嫁从夫的世俗之礼。但幼弟幼妹尚未成年,心中仍有着几分忌惮,又恐伤及了书生张的颜面,遂思忖了折中之法言道:“家中受难后虽不比从前,但度日尚能维持。现下良田都已租借给周边的乡民,每年也有交租赁费用,暂时不着急收回变卖。若是公子需银两做些小本买卖,贞儿的妆奁中有些值钱的珠宝可以变卖了,做些小生意尚且可以。”
窗外雨势正猛,倏冷阵阵。书生张却心头窝得一暖,得此贤妻夫复何求!贾老爷和贾大小姐对自己如此厚爱,若不能为贾老爷报此杀身之祸,难平其心头之愤。张淮生回想起贾老爷临死前的怨言,若非这曹老一行人等贸然出现,或贾老爷未会遭得此横祸。立于门前望着连绵不绝暴雨的书生张,心中愤然地将此仇算在了曹老一行人头上,拧头看向身侧的贾大小姐:“大小姐还请放心,淮生有生之年一定会找到害死先生的刽子手,为先生报此仇。”贾大小姐目光中闪着泪点,动容的点头言道:“我相信你,爹爹绝不会看错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