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门的日头如往常一般,高而明亮。孤霞峰的落日崖上,那伟岸的身影伴在那娇俏可人的身影旁,体贴入微的模样,可是比这落日崖上的晨曦更加美妙,入得尘世之眼。
伟岸的身影将那娇俏可人的身影抱入怀中,动作极其温柔地为她披上披风:“晨起的霜寒,仔细了,可别受了寒风。”
娇俏可人的身影从他怀中探出俊俏的面庞喜笑道:“有你在,我才不怕咧。”
不远处的石道旁,矗立着两道身影,目光紧紧随向这崖前的那对男女,感慨道:“咱老大对大嫂的那股子体贴,怕是我们这寨内的一众兄弟加起来,都比不了咱大哥。”
另一个身影碎了他一眼,而后紧紧锁住那对男女:“你别说,大哥当年救大嫂回山寨时,大嫂可是一万个不愿招惹大哥的。”
“当然记得,大嫂一家途经匪道,全家被灭,当时大嫂也是奄奄一息的可怜……要不是大哥途经那道,大嫂怕是早就去那边见爹娘去了。”留着彪腮胡的大汉声音低沉的言道。
“可不是呢,那时大嫂知自己进的是一匪窝,死活不管我们是好是坏,坚决要跟我等拼命,那时凶悍的还划伤了大哥呢。”长相比较瘦弱有一斯文气的男子敛起眉望向崖前的那对男女,回想起当年还是大嫂时的她,目光竟闪动出一丝温柔。
他还记得那时文弱的她一身贵家千金的装扮,一脸惊恐地瞪着众人,目光中却燃烧着一副不怕死的火焰。当时粗枝大叶的大哥以为她是惊弓之鸟,见她惧怕众人,好心地上前安抚她,殊不知刚靠近她一步,那被她藏在袖间的匕首倏的捅进了大哥的胸口。
在场的众人都慌了神,纷纷叫囔着要杀了她。在大伙一哄而上欲要杀她的情势下,仍面不改色丝毫不惧怕地与他们的大哥对峙着,而后目光中只有他一人的问道:“是你杀了我的家人”
那时他们的大哥虽受了伤,意识却很清醒,只见他轰然大笑了起来:“你这模样倒一点也不像那富人家的千金”
“我在问你话呢”当时的她心中除了仇恨,别无其他。
“若是我所为,今日你又怎可活着出现在我的山寨中”那时的大哥却是心情好得令众人都捉摸不透他。
当时的她怔愣地望着他:“是你救了我?”
“不然呢”那时的大哥年轻气盛,身体强壮的很,灌了一口酒后,自行拔去了胸口上的匕首,并将手中的酒坛对着伤口猛浇起来后柔声问道:“你会包扎伤口吗?”
见她点头,大哥索性与她一起依偎在墙角处,全身放松的闭上双目言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都出去吧。”
所有人都还未闹清这唱的是哪出子戏时,便被这躁脾气的大哥给赶了出去,当然他也不例外。只是他向来都比众人多一个心眼,等一众人都遣退了出去,他则偷偷留在角落里继续观看着这出好戏。因为那是他第一次对女子这两个字有了自己的想法,而这正是因为她的突然出现所发生的改变。
那时的大哥是个正人君子,她为他包扎好伤口后,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了许久。第二日还是她主动找上了大哥,要求大哥为她报家门血仇,而她则愿意为他当牛做马。
大哥即便粗枝大叶惯了,却也懂得怜香惜玉这四个字怎得来写。他说不需要她当牛做马,因那匪盗坏了他们道上劫财不杀人的规矩,所以即便她不求他,他也会自行找上他们的。
那晚大哥带着一众弟兄去找那匪盗执行他们这道上的道法,却唯独留下了他来保护她。大哥临行前,单独找他谈了话,说这整个寨子里就他这不顺眼的书生气比较符合她,叫他好生把握机会。
可大哥不知道的是,那晚他们走后,她便央求他,带她去找大哥。他为保她安全,当然不会明目张胆将她带到大哥面前。他们躲在后道里,她的目光紧紧锁在大哥身上,没有别人半点缝隙时,他才明白,她要的只会是大哥一人。
那晚过后,他便随意捏造了一个理由,离开了寨子去到江湖浪荡了几年。现在再见到他们时,当年那不明究理的情愫早已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从他那颗跳动的脏腑内云消雾散了去。
他深情地望着他们的身影,很是认同道:“他们很般配”
“邱恒,有句话哥哥我憋在心里头好些年了,一直想问你”那彪腮胡的男子忽而压低了声音:“大哥曾经跟我提过有心促成你和大嫂的,为何……”
被唤作邱恒的男子目光倏然一怔,随即放出笑容道:“周江大哥,你和龙运大哥在邱恒心里头是一样的分量,邱恒便不隐瞒了……”他望了眼不远处那大嫂的身影言道:“大嫂心里只容的下大哥一人而已”
见兄弟话已直白至此,周江心中已是明了,便岔开了话题道:“自你走后没多久,大哥效命了那朝廷的六皇子,为此我负气之下离开了落日崖,近日听得了一些关于朝廷的风声,怕大哥有危便急急赶了回来。”
“兄弟在外,也是听得了这方面的风声,所以也才赶了回来”邱恒与这周江顾虑到一块去了,心中便有了打算:“趁此便劝了大哥放下这落日崖,和大嫂隐居山林吧。”
“现在这情形,就算大哥有心隐退,怕是那朝廷的六皇子也不会那般轻易放过他吧”周江一路而回,对这朝廷的六皇子还不明朗的局势颇为烦恼道:“为今之计,只得我们帮一帮大哥才是。”
这兄弟二人当年也是正紧人家的子弟,却因世道艰难,不得已之下方落了草,为了寇。特别是这邱恒,当年可是有着功名在身,吃着衙门饭的人。因那县府老爷贪赃枉法,与那道台官官相连,一气之下才弃了官,跑到这匪盗寨子里躲个人世清闲。
两人正顾着叙话时,邱恒身侧来了一名粗汉子附在他耳畔言道:“老大,刚刚兄弟在山下手痒,劫了一官道上当差的衙役,没忍住搜了他的身,找到了一封信……”
邱恒顺眼瞧去,那封被封印好的信已拆了封口。他叹息地从那粗汉手中接过那信件,扫了一眼信中的内容,大吃一惊地与周江对视了一眼后,见对方朝自己点头,便直直奔向崖前的龙运夫妇:“大哥,出大事了……”
护妻怀中的龙运转过身,望向神情肃穆的邱恒,再又一脸温柔地望向怀中的娇妻:“婉儿,我先送你回去”
被唤作婉儿的女子抬起目光望向面前丈夫的两个拜把子的好兄弟周江和邱恒一眼,从他们神色中瞧出了事态的严重,便摇头笑道:“你和两位兄弟还有要事相谈,不用担心我,我自己回去便好。”
“不行,我不放心这山路,让我先送你回去。”龙运对妻子的宠溺那是山寨里出了名的不讲道理。即便与他讲道理,也讲不过他的那直肠子硬脾气。
见大哥执意要送大嫂回去,邱恒在旁帮他圆了场道:“大嫂,这崖前冷风太紧,我刚从湿热的地方回来,不太适应这秋寒天,想着一道回去呢。”
龙运投来感激的目光,而后搂紧娇妻笑道:“可是呢,别冻坏了我家三弟”
婉儿见这兄弟一条心的要一道护送自己回去,便不再争辩道:“是是是,夫君体恤三弟,顺带照应了为妻,还真是劳烦夫君这趟子了……”
望着越发疼爱自己的丈夫,莫婉儿更加肯定自己当年的选择是正确的。当年他说是为了所谓匪道上的道法,灭了那杀害她一家老小的盗匪,所以不让她用偿还恩情的方式在他跟前当牛做马。他甚至都为她寻好了后半生的依托,将自己暗自托付给他那结义的三弟邱恒。当年他虽是灭了自己的仇家,可即便如此,那份重恩却未浓烈到她愿以心相托。但她却愿用所剩的光阴做他身边忠心不二的仆人来报答他,所以那时固执地无法将其他人融入眼中。
报了血仇后的她,不顾他的反对,成了他身边无处不有的小跟班。从做他的跟班那天开始,她便放下了曾经大小姐的柔弱架子,在他的山寨里跟一众汉子们一般,吃着硬馒头,喝着老酒,还学会了上山打猎,甚至还学会了煮东西给一众人吃。那双曾经只会在闺房中抚抚琴,秀秀女红,练练字的纤纤柔荑,早被她磨的只剩一层厚厚的老茧子。即便如此,她却异常轻松,快活。她从不敢奢望能这般自由自在,如此肆无忌惮的生活。只是获得这样的生活,失去了她家人的性命,代价未免太大。可是人总得向前看,所以她得丢掉过去的包袱,重新过只有她自己的人生。
那时的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从不与自己说话,每天晨起练自己的功夫,操练山寨中的弟兄,再来就是躲在自己书房内读书写字。她听山寨的兄弟偷偷告诉自己,在她未来寨子前,他是从不碰文房四宝的。她自幼熟读诗书,他却舍近求远,宁可自己闷头苦求,也不愿求教她这个高师吗!
说来也是奇怪,就是这般普普通通的他,倒是惹起了她的注意,令她一日又一日的记挂着。她会惦挂着他昨晚读的那书有几行比较难懂的句子,他是否弄清楚了其中的含义。她也记挂着早晨给他做的面条是不是合他胃口。她还会记挂着他操练山寨弟兄,比划时用力过猛,划出的那道伤口是否痊愈了。
莫婉儿发现自己心里对他的在意,竟不是因为他替自己手刃仇人时那种英雄的存在,而是作为一个有血有担当的普通男人。这样的他更有凡尘所说的人味。一个曾锁在深闺中的她,对书册中的那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未有任何想法,却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对这般平凡的如尘埃般的普通,有着自己的过分执着。
就是这般不凡的她,拧清自己的心思后,便跑到他面前当众问他:“你可有婚约?”见他摇头,她便趁热打铁再问道:“你觉得我如何?”若是当初那个养在深闺中的自己,打死她也不会说出这番话来。
见他脸刷的红了起来,她更是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娶还是不娶?”
只见他头点的如摇狮子般醒神,她便放心道:“真心的”
他却掐了一下他自己,不敢相信地问道:“我不是在做梦?”
她笑着顺势在他手上也来了一下:“我帮你试试”。她需要的就是这般简单,不需要圣人们的那些轰轰烈烈,只需要足够用心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