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可兰在深夜归来,空荡荡的别墅看不见一丝人气。
沈姨似乎听见了声音,半晌开了门出来。
“你回来了?”此时款款而来的女人,身上看不到一丝佣人的感觉,倒是一派贵气,和别墅相得益彰。
罗克兰似费尽心力,这一次,倚在长绒沙发上迟迟没有动弹。
“嘉和,我这么做对吗?”第一次,罗可兰对自己做的事开始犹豫不决了。那人若是知道,只怕会恨她入骨。
对面的人浑身一怔,似乎好久没听到这个呼唤了。
“我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他们吗?不就是为了夺回那一切吗?嫂子,你难道要后退吗?”
要是锦绣在此一定会充满疑惑,自己的父亲,不过是乡下的一个老实人,又怎么会多出一个妹妹来呢?
沈嘉和走近,这一次脸上都掺了泪。
“我以为卫聿铭会是个守规矩的人,要不是那些照片,我怎么会看透他?向来锦绣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只是这一次,我承认自己看走了眼。”
罗可兰皱眉,当初就知道这一桩婚事没那么简单,锦绣的性子却执拗成那样,不用些手段,怎么能让她死心?
就听沈嘉和道:“我都安排好了,医院那边都封了口,手术同意书也换过,应该是没有问题。”
罗可兰一声轻叹,“你觉得东辰的那个总监怎么样?手术同意书好像是他签的。”
沈嘉和一声冷笑,“看着是温和知礼的人,只是听说和家里的关系闹得很僵,和卫聿铭一般无二,也是个显赫的出身,恐非良配。”
罗可兰叹息,“若是你我一走,锦绣又该托谁照顾?”
沈嘉和也是一脸的哀愁。她说:“嫂嫂,我查到了那孩子的照片。”
罗可兰浑身一怔,这一次竟如遭雷劈,呆立当场。
“嫂嫂,我查到了那孩子的照片……是十二岁时候的……小小的脸……哪里……看着像十二岁的人……”
“在哪?在哪?”罗可兰直如魔怔一般,扑到沈嘉和面前。“那孩子在哪儿?那孩子在哪儿?”
“没有了……没有了……”沈嘉和一阵悲号,直哭到人心里去。“十二岁之后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查不到……”
罗可兰直摇头,“不会的不会的!那个混蛋还在跟我交易,他怎么能骗我!我还看过他的侧脸……不会的……不会的……”
沈嘉和止住哭声,直起身道:“难道他不会作假?他那个人丧尽天良,为了财产连我都可以杀掉,他有什么不敢!我们一家人都是他!都是他!……嫂嫂,你醒醒,那些照片都是假的,你再帮着他早晚会把自己毁掉的!”
突然,罗可兰坐起,竟是一片凄厉的笑声。
“嘉和!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那孩子,恐怕走的不是寻常的道路,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说不定也和我们一样,在苦苦的寻觅着对方!”
罗可兰一阵笑声,沈嘉和却并没有展颜。
他们两个女人,真真正正是相依为命半辈子,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在行动着。锦绣其实和罗可兰最像,两人执拗起来才是真正的母子性情。偏偏命运作弄,一家人总是两难。
“嫂嫂,你为什么不把一切都跟锦绣说出来,当初你走……”
“不行!”罗可兰厉声道,“那孩子有自己的命运,我又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悲苦加给她?保住她这一生一世的平安快乐不更好?我们……总该有人是无辜的,总该有人活得快乐。”
沈嘉和眼中一阵悲鸣。
这样……哪怕她会恨你一辈子也无碍吗?
嫂嫂,也许真的让她知道你为她做的一切才会真的恨你一辈子吧!
因为,没有哪一个母亲的保护,是建立在恨上面的!
恨的反面,是永生的爱啊!
大梦一场。
锦绣一觉醒来,才愕然,一脸的泪,连梦中的场景都悉数忘记,只记得铭骨刻心的痛,血肉生生分离……
季元成走得很早,锦绣后来并不言语,逼着他走。
呵,自欺欺人……
白花花的天花板。
锦绣怔愣片刻,这才缓缓察觉到床头坐着的身影。
浑身一怔。
那一刻锦绣竟躲开来人的目光,看向窗外。
真的是寒冬了吗?为什么看着窗外,却有一种春日的恍惚?柔和的阳光,明明是枯枝却还藏着一股生机的老树,碧绿的湖水,像是捂着暖,怕人知道。
她听见来人低沉的嗓音,带着数不透的疲倦。
他说:“锦绣,对不起,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锦绣想,谁都不知道,不该知道,也不会知道……她也不知道……
那人带着浓厚的鼻音,想来是熬了几个整夜。腾越的处境并不妙。
锦绣有些恨自己,她竟然凭一个声音就听出了他的异样。该死。
她不恨他。真的,竟然无法生出一丝一毫的怨来。她可以把所有的责任都压在自己的身上,不关他的事,真的,与他无关。
锦绣问:“腾越还好吗?”
那人的眼里有刹那的光芒闪现,只是锦绣没有察觉。
卫聿铭摇头,确实不太好,当初拿出来应对的环球反收购的“毒丸计划”已大部分失效,但,他总有自己的出路。
两人谁也不谈罗可兰的事。
就听卫聿铭缓缓道来,他说,“锦绣,”这样的卫聿铭是锦绣从未见过的,像是脆弱的不堪一击,“你该知道我心中所想。”
“但是,我又想,是什么促成了你这样的决定。”
锦绣想,这样子的决定?哪样子的决定?孩子保不住又不是她……是她的错,锦绣低头,是她的错……他肯定以为自己不想要孩子……
卫聿铭低着头嗓音愈发低沉。
他想起他在办公室里收到锦绣堕胎的手术报告时心里的狂怒,他压着性子问了一个女职员,是他身边的老人,说了很多,大意是“如果一个女人不愿意给你生孩子是怎么回事?”
那人说;“分很多种,没有安全感,对现境不满,想享受青春……或者,她不够爱你!”
他又问:“如果是怀了又打掉呢?”
那个女职员一脸的不可思议,那时候的表情真是神奇。她说:“那男人就该反思了,一个女人对你是有多失望才会放弃自己作为母亲的权力。”
卫聿铭怔在原地。
他与锦绣,开始的仓促,甚至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把她带回京城,他身边的人,华子,阿佳,小鱼儿,甚至他母亲……谁都觉得她是他寻求的慰藉……
可是婚姻于他,并不是一桩需要凑合的事。也许,结婚的动机并不单纯。
但,没有动心,总不会太过厌弃;没有爱情,总不会没有一丝感情。
锦绣,你又怎么能如此狠心……
卫聿铭的脸色并不太好,看着锦绣又像压下了千言万语。
良久,锦绣听到卫聿铭的嗓音,险些潸然泪下。
他说,“锦绣,我们从头来过。”
锦绣觉得自己的心打了颤,不知道这一次还有没有勇气毅然前行。他们之间,隔得何止是这个孩子……
锦绣笑的苍白。
面前的卫聿铭,并不是落魄的模样,眼中的恳切,也及不上求婚时的光芒。她想起二人初见。
那时候的锦绣,不过是大四,刚要毕业的年纪。逃掉罗可兰安排的饭局,只身去某酒店参加应聘,中途的时候就意识到种种不对,应聘者全部换了衣服,且暴露异常。
锦绣挑的是里面布料最多的一件,不料还是露了腰部出来。
锦绣当时心里就一阵发慌,所有的东西都被锁在更衣室里,应聘的女孩子站成一排,最后被带到一个房间里等候。
很多人都意识到了不对,也有人面色坦然。她才发现,那几个面色坦然的,无不是浓妆艳抹,举手投足间,自有风情,看向她们的眼中却是嘲讽和怜悯。
锦绣顿时想起了那些酒店里的特殊服务。只在脑中飞速的过了一遍,锦绣就慢慢滑到了地上,“哎呀,我的肚子……我的肚子疼,好疼啊……”
周围的人都大吃一惊,围了上来。
锦绣才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吃太多冷饮了,可能是那个……要来报道了。”
片刻后,锦绣注意到有人到了房门外边,开门问怎么回事,周围人略略说了经过,锦绣就要跟着那人去卫生间。出门前一刹那,有一个女孩拉了她的手,在她手心画了一圈东西。
锦绣点头,SOS,那人求她去报警。
出门了,一路所见更加证实了锦绣的想法,到了洗手间,锦绣又几多折腾,始终摆脱不了门外的人,最后一下子冲了出来横冲直撞上了楼。她记得她慌忙进的是一个包厢,外面的人并不多,等她闯了进去,才顿觉有多不合理。
一大包厢的人都盯着她。
她不是傻子,一眼便猜到这是个VIP包厢。
只是一眼,她就注意到那个穿着西装略显慵懒的坐在中间的男人。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似弯未完,带着几分邪气。再一晃眼,才发现整个空间里寂静的听不到一丝声音。面前的人,竟然像是一块千年寒冰,在他的脸上,早找不到一丝先前的表情,那个冰冷的眼神,似乎要刺穿她的灵魂!
锦绣有些呆了。
“对……对不起……”说完这一句,锦绣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可以……让我在这儿待一会儿吗?”
对面的人不置可否。没有人答应。因为最中间的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发话。
锦绣知道,最紧要的事中间的人,只要……那一刹那,锦绣锦绣觉得无比的紧张。
片刻后,她听到对面人带着笑,开口道:“这个包厢里不养闲人!”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和同情。
锦绣低头,再鞠躬,“对不起,我遇到些麻烦,对不起……我还有朋友等着我回去帮忙……可不可以……收留我片刻……”
锦绣低着头,感觉到自己面前有阴影落下,再抬头,那人已经到了眼前。
下颌被缓缓抬起,锦绣一时有些急,却听那人道:“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锦绣心惊,他把自己当成了谁?那人并没有再进一步的侵略动作,锦绣只觉得那人手指微微用力,自己转过侧脸来对着对方。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猜到那一瞬间他心里风起云涌。
就这么僵立着,那人似在发呆。
片刻后,锦绣听到自己身后门铃响起,一瞬间脊背僵硬,是来抓她的人?
面前的人显然看出了她的不安,只轻轻一带,瞬间满是陌生的气息传来,锦绣已经跌到了那人的怀里,想要挣扎,就听头顶的声音传来,“乖点!”
大致就是这么一句,锦绣听出了他话里并没恶意,慢慢地僵在他怀里。
那人拥着她返回座位,周围的人也都沉默,只听那人说:“唱歌!”顿时包厢里的众人都反应过来,开始嬉闹起来。
有人开了门,锦绣一眼就认出是追自己的人。连忙不自觉的把脸朝那人怀里缩了缩。那人也察觉到了,慢慢俯身,将锦绣整个脸都遮在自己身下。
“怎么回事?”周围的人帮腔,颇有一副闲情逸致受到打扰的样子。
她听到敲门进来的人顿时显得有些畏缩,只简单几句,“我们在寻找一个外来闯入人员,如果有打扰抱歉。”
那边又有人道:“我们都是瞎子吗?进来人了还不知道?”
那几个人又不断道歉,最后终于退了出去。
瞬间,包厢里静如死水。
锦绣一抬眼,看到身上的人看着她,一双墨瞳深不见底。
“先生?”
那人缓缓从她身上坐起,略略整理了衣服,一开口全是无情,“你可以走了!”
锦绣满腔感谢的话卡在喉中。人站起来,顿时觉得自己的装扮实在让人浮想联翩,知道自己被人看轻了,低了眼,匆忙道谢人便溜了出去。
锦绣想,是不是从那时开始的?
她不认识他,却阴差阳错向他求救。
他不认识她,却在酒店中慷慨救助。
千里的姻缘,谁说的清楚?
彼此都以为会是对方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却不知命运让他们再次聚首,甚至,一梦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