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怎么回事？”师父慢慢地翻着命格本子，头也不抬，淡淡地问道。他越是这样，我越觉得不安。
“对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寻琰却是狐假虎威，见我不出声，他站在师父跟前装腔作势地呵斥，声音倒是比师父高上几个度。
然而我却是最不怕寻琰，纵然他声音再大，我也只当没听见。
师父许是被寻琰的大嗓门震到了耳朵，原本闲闲地翻着命格本子，现在抬起头来淡淡地看了寻琰一眼，于是寻琰就讪讪地不敢作声了，行为甚怂。
虽然寻琰很怂，这一幕很好笑，放到今儿个我确实也笑不出来。
我看了看兮泽，兮泽却是不看我，只是闲闲地坐在一边，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咳咳。”我朝兮泽咳了咳，他说过那件事让我跟谁都不要再提，师父知道了也烦心，那眼下我到底是说不说啊？
“问你话，你对着兮泽咳有什么用？”师父倒像是看穿了我在想什么，没等兮泽给我传递什么信息，便淡淡地斥责了我。
虽然这斥责的声音很浅淡，我却是没胆量再对着兮泽咳嗽了。
“说罢。”师父终于不再翻他手底下的命格本子，而是坐直了直视着我。
我满头大汗，心一横索性就说了出来：“灵若……灵若找，找我改，改命……”说到“改命”，我觉得我的舌头已经不听使唤了，不知道在嘴里打了多少了个弯儿，才勉强将这句话给说囫囵。
“改命？！”寻琰差点儿蹦了起来，被师父随手拿了桌上的一条砚台拍回了原地，这才老老实实地站好了，目光中熊熊燃烧的都是不可思议，一双眼睛大睁着看向我，一副要将我生吞活剥了的模样。
师父拿着命格本子的手顿了一顿，抬眼淡淡地望着我：“改命这种事情，你不可能会，你不应该会，懂吗？”
这无形的重压让我忙不迭地点头。
过了一会儿，我抬起头来，望着师父，试探着道：“如果……我能……”
“你不能！”这一声怒喝，却是师父和兮泽同时发出的。
我缩了缩脖子，觉得我还是不要再说话的好。
半晌，师父放下手中的命格簿子，看向我的目光柔和了许多，他缓和了语气对我道：“绘心，你要记住，就算你生来就是属于我们司命府的，那种能力，也是万万要不得的。”
“我懂。”我现在已非懵懂的小孩子了，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只是有一点我十分不解，“可是，灵若是从哪里听说的这事？”
我这话一出，不仅是我和寻琰，兮泽和师父都面面相觑了起来。若不是我这次回司命府，连师父都不知道我已经能够重新看命途了，而改命这种事，当初莫说是师父，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为什么就传到了灵若的耳中？既然连师父都算不出我竟是会偶得了这一能力，那别的神仙更是不可能会知道。而有谁会这么无聊，或是这般恨我，竟是捏造出了这般传言，最重要的是，居然还歪打正着了。
“你可问过灵若？”师父缓缓道。
我点点头：“自然是问过的，可是什么都没问出来。”顿了顿，我想起在灵若面前的情境，便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就只顾哭了……”
“这件事，玉颜知不知道？”师父冷不丁地问道。
我却是有些奇怪，不知道这跟玉颜又扯上了什么关系，思索了一下，道：“从灵若那里回来的时候，玉颜问过我，我便告诉她了。可是，她也不能看我的命途啊，自然也不可能知道这件事的。”
师父皱起了眉头，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他才轻轻叹了口气道：“绘心，你记不记得我说过，让你们两个离远点儿？”
我点点头，但是觉得我实在是冤枉，我们两个现在都在司命府，自然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更何况，玉颜她现在每天姐姐长姐姐短地跟在我后头，纵然我是个没有心的无情0人，也不好直接把她给赶走不是。
“师父觉得，这件事跟玉颜有关系吗？”寻琰在一旁憋了好一阵子的话了，这会儿大约是觉得这个话题不会触霉头，便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师父皱了眉头，半晌，才道：“未必有关系，但……”话说到这里，师父也说不下去了。他一向磊落淡然，现在当着自己的两个徒弟的面儿来说另一个徒儿的不是，自然是有些有悖于他一向的行事方式的。
我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事儿来得莫名，找不到源头，找不到方向，总之就是莫名地出来了，连带着我们所有人都不得安生，都摸不清头脑。
“绘心！绘心！”气氛正诡异地沉默着，突然一个尖厉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我霎时间头大如斗，下意识地便要往里面躲去，师父却抬了抬手向我示意让我留下。
听着灵若的声音越来越近，我也越来越焦灼起来。寻琰却是有些好奇，倒是不顾可能会被师父斥责，伸长了脖子便想往外看去。
然而灵若也并没有辜负了寻琰的好奇心，半柱香的功夫灵若便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后头跟着一脸抓狂的阮徵。我瞧着灵若这般跌跌撞撞的样子，只觉得心惊肉跳的，她这般不爱惜自己，难道就是爱惜自己腹中的孩儿么？
“绘心——我求求你，求求你——”灵若一进门来，便失声痛哭，拉着我的衣袖不肯撒手，哭得分外哀切，直要泣出血来。
我听着她这般苦苦哀求，也很不是滋味，可我实在是不能答应，只好梗着脖子不看她，一边想要掰开她的手。奈何她拽着我是用了十分的力气，连指节都泛出了微微的白色来，我又不敢对她太用了力气，只好无奈地任由她拽着我又摇又晃。
“灵若，你莫要如此。绘心她年纪小福气薄，莫要再说这些来折煞她了。”师父皱着眉头看着灵若这般挂在我身上胡闹，出言安抚道。
我很是无力地看着师父，若是这般就能安抚得了灵若，那也不至于从她的府邸一直闹到了司命府来。
兮泽也皱了眉，我见他的手指微微抬了抬，这才松了一口气，想必他是了解我这会儿的感受的，是要将灵若从我身上给拉走。
可兮泽这手指才微动，一直呆立在一旁的阮徵却是跟不嫌事儿大似的，“扑通”一声跪到了我跟前来。
我吓了一大跳，猛地就想往后退，结果灵若仍然挂在我的身上，一时没有顾忌到她，她已经怀孕两年，这会儿身子笨重，根本经不起我这突然的动作，手一松，竟是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去。
“不要——”我和阮徵同时叫出了声音，便听到了灵若痛苦的呻0吟声，再定睛看时，却见她水红色的裙子已经被浸染成了血色，地上浸润了一大片的血迹。
“灵若！”我上前去想要扶起她，阮徵看到妻子被我带倒，又看到了这一大滩的血，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见我要到灵若跟前去，恶狠狠地推了我一把，我脚下一滑，却是恰恰摔到了灵若跟前去。
“啊——”阮徵大约是太过痛恨我，用了十分的力气，却是没想到把我推到了灵若的方向。我若是再砸在了灵若身上去，莫说是孩子，恐怕灵若也要出了什么好歹来。
“绘心！”师父和兮泽瞬时已经到了我身边来，我方才为了躲过灵若，匆忙之间用了一个术法强行改变了个方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霎时间摔得眼冒金星，有些呆傻反应不过来。
“绘心——”兮泽揽了我在怀里，脸色难看，刚要将我抱起来，我的裙角却又被一只手拽了住。
我抬眼望过去，却见是灵若，她身上是血，地上是血，拽着我的裙子的手上也是血，她哀哀地望着我，痛苦地呻0吟着：“绘心，我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我求你——”
“绘心，灵若现在已经成了这样，求你圆了她的心愿！”阮徵跪坐在灵若身旁，浑身颤抖着看向我。
我闭了闭眼睛，想要稳一稳我的情绪。
“你若是可以为我的孩儿改命，我甘心拿我一半儿的性命来换！”阮徵轻声吼了出来。
兮泽搂着我的怀抱又紧了三分。我知道他的意思，所以我没有言语。
“绘心——”阮徵的嘶吼声在房内回荡着，我看到寻琰上前去想要将他和灵若扶起，奈何他目光如钉，体沉如山，愣是定在了地上，寻琰用了大力气，却依然是没有移动他们半点儿。
“快去叫医仙！”师父看着寻琰仍是在那里白费功夫，禁不住有些心浮气躁起来，厉声斥责一番，寻琰这才跟刚回过神来一样，闪身不见了。
“你见死不救，枉当这司命府的神仙！”阮徵怀里抱着灵若颤颤发抖，望向我的目光，恨不能将我寝皮食肉了。
“救灵若，那是医仙的事情，跟绘心有什么关系！”兮泽的脸色更是难看，若不是阮徵现在怀里抱着灵若，我很是担心兮泽现在能一脚踢飞阮徵。
且不说这些，灵若却仍是抓着我的裙角不肯撒手，她居然慢慢地挪到了我的脚下，身后拉出了一段血痕，颇是触目惊心。
“绘心，我求你——”她断断续续道，“你若是不肯救我这个孩子，我只能陪着他们一起死了……”说着，两行清泪便又落了下来。
“我求你——”
“绘心，你怎么忍心——”
“你不要说了！”我看着灵若气若游丝，却依旧执着地拉着我的裙角，兮泽施法让她的手拿开，她的手依然执着地停留在空中，保持着抓的那个动作。我只觉得我的眼泪也快要落了下来，在兮泽“闭嘴”的怒吼中，我平静地看着灵若，“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