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仙已经到了，我看着灵若被七手八脚地抬到了里面去，她仍是睁了一双含泪的大眼睛，带着哀切看着我，应是怕我反悔。
我朝她点点头，她这才闭了眼睛，眼泪顺着面庞滑落下来。
“绘心！我绝不允许你这样做！”兮泽却是拽了我的胳膊，便要往外走，“跟我回珝空山去！”
我强挣扎了两下，兮泽怕弄疼我，终究是停了手，目光像要喷火似的，扫了阮徵仙君一圈儿后，又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答应了灵若。”我轻轻地垂下了头，不敢看兮泽的眼睛。
“我没有答应！”兮泽怒吼道，浑身散发的戾气，简直要将这间房子的房顶都掀翻了去。
我低着头，看到我原本洁白带了碧色波纹的裙角上，还留着灵若抓着之后残存下来的血迹，在那素雅的裙摆上，显得触目惊心。
“灵若仙子现在恐怕要早产了。”一个医仙匆匆地从里面出来，跟焦急如焚在外面等待的阮徵仙君道。
我浑身一震，不再犹豫，抬起头来，只觉得满眼都是疲惫。我静静地面对着兮泽的怒火，轻轻道：“她早产了，是因为我甩了她。”
“是她活该！”兮泽脱口而出。
“你才活该！”焦急踱步的阮徵仙君听到这话怎么忍得住，红了眼睛上来便要跟兮泽厮打在一起。
兮泽乃是五极战神之首，阮徵仙君他只是司乐府里一个小小的司乐神仙，文弱不堪，扑上来跟兮泽拼命简直是以卵击石。
然而兮泽却并没有还手，他只是冷冰冰地看着阮徵仙君一下一下地打在他身上。
“兮泽你还手啊！”就算是知道阮徵究竟伤不到他，我仍是忍不住地叫了出来。
“你过来。”师父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了许久，这会儿却是拽了我的胳膊，将我带到了一旁去，他神色肃然，“这件事，兮泽不许，我也不会允许。”
“师父——”我忍不住地叫道。
师父却看也不看我：“你已经差不多死了一次了，为师不会允许你再冒险一次。”
我微微湿了眼睛，声音也有些哽咽了起来，可我裙子上的血迹在真真切切地提醒着我，方才发生的一切。
“师父，灵若也许会死的。”我有些语无伦次，“是我甩了她一把，若不是……”
“那也不行！”师父这次却是半点儿没有站在我这一边，话也不许我说完，便狠狠地打断了，“那是她的命，不是你的命。”
寻琰回来，刚好撞到了这一幕，听了我和师父的对话，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绘心，你当真要这么做？！”
我艰难地点点头，灵若流下的那一滩血还在地上，她刺耳的尖叫声还在从隔壁传来，我要怎么才能堂而皇之地去告诉她，我反悔了，我不想那样做了。
我虽无情，可我还是做不到。
“啊——绘心——救我——”灵若歇斯底里的声音从隔间传来，刺耳地传入到了我的耳中。
我再不顾师父跟我说些什么，转身想要往隔间跑去，却被兮泽一把拽住了。
他抓着我的胳膊，却并不看我，只是定定地看着阮徵仙君，口气寒冷如冰：“你方才打也打了，什么气都一并出完，哪怕你现在拿把刀来要了我的命，绘心都不能进去。”
“你——”阮徵仙君作为一个司乐的神仙，身上竟是真的随身带了一柄刀，刷地一声抽了出来，刀身雪白，泛着冷光。
“刷——”
“不要！”我惊呼出来，猛地推了兮泽一把，挡在了他的面前，狠狠地看着红了眼睛的阮徵仙君：“你若是还想救你的孩子，救灵若，救不要再往前一步来！”
“咣当——”阮徵仙君无力地松了手，刀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绘心！”兮泽从后面急急地将我扳了过去，仔细地打量着我，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挤出了一个笑来，“你这般好看的脸，要是被刀划了，你可没处去哭了。”
“绘心……”兮泽的眼神倏忽柔软了起来，我微微笑着看他：“你相信我，好吗？”
半晌，他在我的目光下，微微点了点头，微不可察，可我知道，他点头了。
“兮泽！”这回却是师父怒不可遏的声音，“不行！”
“师父，你也相信我这一次好吗？”我看向师父，师父愣了一下，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苍寒，”兮泽轻声唤了一句，他的目光黯然，“算了。苍寒，她想做的事情，我们从来没有拦得住过。”
师父微微愣了一下，半晌无语。
我回过头来，看着半跪在地上的阮徵仙君，冷冷道：“我既然答应了灵若，就不会言而无信。但是你要以你的灵魂向我起誓，我为你的孩儿改命这件事，你和灵若，半个字都不能透露出去，否则魂飞魄散，我所改的命途也回到最初。”
师父和兮泽担心的，不过是这件事流传出去，又会像当初我的预测之能一样为我带来灾难，那就让我好人坏人一起当，将这件事就封存在这间屋子里，半个字都刮不出去。
阮徵仙君看向我的目光有些不可置信，当听到我最后的那句话时，眸中甚至闪过了一丝愤怒，但在我的目光的逼迫下，师父和兮泽的压力下，他无力地垂下了头：“我以魂灵起誓，若违背了绘心仙子你说的约定，我阮徵，甘以魂飞魄散为代价，”顿了顿，他才一字一顿地吐出，“我儿命途，也将回到最初。”
“绘心仙子可还有别的要求？”说完了这些，阮徵仙君却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了，抬起头来，目光狠厉地看着我。
我回头看了兮泽一眼，他的脸色苍白，像正在生着一场大病。
我闭了闭眼睛，再睁开，依然冷漠如冰地望向阮徵仙君：“你之前说了，你要以一半的性命为代价，来改那个孩子的命。”
阮徵仙君愣了一下，怔怔地望着我了很久，突然就笑出了声音来：“一千年前就听说，司命府的绘心仙子狠若妖魔，我原先不信，现在却是信了。”
“咣——”阮徵仙君的那句“狠若妖魔”才甫一出口，便被兮泽一拂袖子，甩到了一旁，重重地砸在了高几上，又重重地落了下来，摔得好不狼狈。
我对这句“狠若妖魔”却是没有任何感觉，只是不能明白“一千年前”的含义所在，当下却也没空去究竟，只是静静地看着阮徵仙君，只觉得这个男子毫无气概，不是能托付的良人，不禁有些可怜灵若，她身为掌管姻缘的神仙，也未曾为自己觅得一个佳婿。
“改命是大逆天命的事，本应付出代价，我愿意为你的孩儿改命，不代表我愿意替你承担所有的代价。”我平静地看着阮徵仙君，若不是看在灵若和那一双孩儿的份上，这些话我根本不屑于跟他说，“你只不过付出半条性命，这很公平。”
“你若是真的那么爱灵若，那么爱你们的孩儿，就不该任由灵若这般折腾，还落得了这样早产的下场，让这悲剧提前来临。”命由天定，神仙也奈何不得，自己这般折腾出这些事情来，也许改变了过程，但结果从来不会改变。师父看着兮泽缓缓道。
“若不是你跪到了绘心面前，灵若不会摔到，今日也不会变成这样！”
“你那么爱你的孩儿，难道连半条性命都不忍付出么？”
兮泽和寻琰，也很是看不上阮徵仙君的这般作为，一个个地便忍不住地出言相刺。兮泽向来嘴皮子好使，而我们司命府的神仙，更是一个赛一个的伶牙俐齿，紧紧两句话，便说得阮徵仙君面如锅底。
“哇——”一个孩子的哭声传了出来，阮徵仙君拔腿便要往里间跑去，我皱了皱眉，便也跟着进去了。兮泽想要拉住我，我朝他安抚地点点头，他便泄了气，不再执着。
进了里间，却见灵若已经疲惫地昏了过去，两个小小的婴孩儿都已经包在了大红的襁褓里，一个哭得撕心裂肺，另一个却只能发出极为微弱的哭声。
那两个医仙见阮徵仙君进来，将孩子抱了过来，恭喜他喜得一对儿儿女，只是那个男孩儿有些体弱，要小心照看。
阮徵仙君的脸色愈发地黑了起来，那两位医仙很是尴尬，虽然男孩儿体弱，可好歹是母子平安，这做父亲的一进来却黑着脸，委实让他们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我瞟了一眼阮徵仙君，只觉得灵若嫁于他，实在是嫁得亏了。
“仙君仙子辛苦了，”我笑眯眯地也凑过去看了看孩子，果然女孩子哭得响亮，男孩子却是小脸儿憋得通红，却也只能发出哼哼唧唧的哭声，若是要改命的话恐怕要快些了，否则再迟一会儿怕是来不及了。这样想着，一边对那两位医仙道，“却是没想到灵若来我们司命府玩还能让我们司命府沾了这喜气，真是可喜可贺。瞧这一对儿小儿女多可爱，朝两位笑呢。”那两个小家伙一个哭得响亮，一个憋得难受，委实没有一个在笑。纵然我是在睁眼说瞎话，好在两位医仙也觉得安慰了些，便也多了两分喜色。
将两位医仙带出来，朝寻琰递了个眼色，寻琰立马明了地迎了上来，言笑晏晏不知说了多少好听话，哄得两位医仙笑容明灿，欢欢喜喜地被送了出去。
我答应了灵若要为她的孩子改命，也逼阮徵仙君发了那毒誓，便不会再食言。好在司命府的房间里到处都是命书，常备笔墨纸砚，所以当即取了纸笔来倒也十分方便。饱蘸了笔墨，用了灵力，再纸上写下“平安喜乐，顺遂一世”八个字，写上方才听到哭声的时间，握在手里燃了。
做完了这些，抬眼便看到寻琰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见我拍了拍手，不可置信地道：“完……完了？”
我点点头，“嗯，完了。”罢了，回想一下刚才的过程，自己也觉得太过粗糙了些，行动像个骗子。
“这么简单，我也能去改命了……哎呦！”寻琰受了这刺激，便不自觉地嘀咕了出来，果不其然，他的话才起了个话头儿，便被师父一巴掌拍在了脑袋上，只得委屈地抱了脑袋不再出声，眼巴巴地看着我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我想了想，举步进了里间，看那个男孩儿，他的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便伸手将裹在他身上的大红毯子给解开，露出了白0嫩嫩的肚子。
“你做什么？！”阮徵仙君见我这举动十分生气，扑上来便想要将我推开。
我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他的手，定定地看着他：“心头血。”
“你说什么？！”他大怒，看我的目光仿佛看到疯子。
我微微一笑，晃了晃攥在我手中的他的手指：“十指连心，把你的心头血逼出来。”顿了顿，我有意想让他抓狂，“当然，你若非要剖心取血，我也不会反对。”
“你！”阮徵仙君甩开我的手，抬手做了一副想要打我的动作，后来又跟突然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一样，神色一变，乖乖地取了血递给我。
我接过那一小碟的心头血，拿手指蘸了，还散着温热。我蘸着血，一笔一划地在男孩儿白净的小身子上写下“半条性命”，最后一笔写完的时候，却见那四个血字陡然散了淡金色的光芒，再仔细看时，却见金光一闪，倏忽竟是消失不见了。
男孩子身上依旧白净，像是那血半点儿都不曾沾到他的身上一般。我重新将他裹在那红色的襁褓里，伸手逗了逗他，他居然还笑了出来，我看着他天真无辜的笑脸，觉得有些欣慰，长得甚是像灵若，很好。
于是，在阮徵仙君仇视的目光下，我淡淡地朝他一笑，见他的脸微微抽搐，这才心情大好地朝外走去。
刚走到兮泽面前，朝他露出了一笑，突然觉得五脏六腑一阵绞痛，才刚弯了腰，便“哇”地吐出了一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