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稍稍转凉。
千里共有的婵娟一直隐于暗处,像是被什么拖延住手脚无法脱身似的。没了皓月,萤火虫也就敢飞出来给夜空添色;而原先负责点缀的浩繁星光,则是在广袤的夜空中争相眨着眼睛,偷~窥着所守护的大地的安详。
夏日的黑夜,随着时光的潜入,黑暗愈发深浓,天气也逐渐转凉。满天星辰,灰黑色的林荫,星光从点点树隙间,偷偷地一抹一抹滑落。
远处行人穿越的小道,他就站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看到她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后转过头来,轻轻地他展颜一笑“来啦”
那一瞬之间,来人的心头,充盈着一股淡淡的感动来。
顺着他的意漫步到他跟前,见他微微抬起胳膊弯成半个圈,她没再想往常那样考虑这顾虑那的,伸出手挽着他有力的臂膀。
挂着悄悄的笑意,两人沿着星光下的小径慢慢往深处走。前方通往哪儿,他没说,她也就没问。
星光弥漫在天地间,映照着大地上的人儿。夜禁的缘故,整个长安城里似乎就只有他与她两个人在外面。对应着没有一片云彩的天空,夜空得以露出自己的全貌。
两个人一路无言,静静地享受着独属于彼此的两人空间。
路的尽头,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春花凋零,一眼望去,这片草地纯脆得很。
“入了禁军就没法陪在你身边,不入禁军就没法养活你”站在草地上,他仰头望着满天星空“猜猜是谁说的”
站在他的身边,她缓缓摇了摇头“不知道”
“李承道”说着,他向前走两步,躺倒在草地上,她的脚边。
“吽?是对哪家的小丫头说的?”
她的确想不到,能躺着绝对不坐着的李承道,会说出参军相关的话来。
那一边,伴随着轻柔的嗓音传入他耳朵中的,是她轻快的脚步声。单从这声音中,他听出了她的意图。呵呵笑了一下,他从脑后抽出手,放在她的脚步声停顿处。
果不其然,她缓坐了下来,握住他伸过来的手。纤细而又柔软,他回握住她温暖的小手。待到她不再留意之时,忽地轻轻一拉,就把女人儿拉躺到自己的身边。
粗壮的手臂让她枕着,他另一只手轻抚上她已经隆起的小腹,嗓音轻缓而沉闷“不是对哪家小娘子,是位一名暗卫写的挽联;横批,宝贝别哭”
原本还有些扭捏的心思,在他一句话后瞬间烟飞云散。很快,她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路还不能走的可爱宝宝,在哭着求着父亲莫要离开的场景。画面一转,那位决然离开孩子的背影,躺在了异乡,再也回不到孩子的身边。而那位等着父亲回家的孩子,仍在做着父亲将要归来的梦。
有些怅然。
脑袋靠着丈夫的臂弯,良久,她缓开了双唇“那孩子又要干什么啊?”
自从他到处乱跑开始,为他而死的人不多,但绝不仅仅是两个。而迄今为止,他区别对待了两个人。一位是去荆州时路过襄州被射死的护卫,一位就是这个了。要说没什么缘由就写了副四不像的挽联,莫说丈夫了,她也是不会相信的。
“膈应承乾啊”抬过另一只手,他捏着自己的眉心“大唐的兵士没有抚恤银的,他们合计捐了些银子给那位耽误了伤情而死的护卫。承乾也想要添一份,可那小子遂安那份子都要了,偏偏不要承乾的。说什么死的人多了,他能掏出几个十两来;后来又说,要拿别用国库的银子”
她听了,沉吟片刻,道“与照儿那丫头有关吧,听说她的铺子越展越开了”
武照从商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对此深知国库无时不刻不急需银子的丈夫,可以忍受并且给予支持。但将来的承乾是否能够乐意,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承道这样做,大概是想给他事先打个底。
“你不提武家二丫头我都忘了”提到武照,记起了些事他咧嘴一笑“清河崔族的丫头造谣说,那小子让武家二丫头抢占了郑州的商业,是为了筹集资金反我”
他的话让妻子怔住了“小俩口吵架了?”
“应该是报复他坏自己名誉的仇”他点点头,解释说“崔家小子刚回去,就暗示崔家丫头是付出自己的清白为代价换回的自己。我估摸着,她是将这仇算到他头上了”
虽然李承道原本就是罪魁祸首。他在心底默默地补充了一句。
思绪一瞬而过,她翘唇轻笑“互相中伤,小俩口是为了彼此的安全着想呢”
“换句话说,就是对咱们与崔家老头的不信任”
“当然要不信任,承道可是被二哥欺负过的呢”很耐看的美人儿,对着丈夫勾起的笑,温柔而怡人。
被妻子的笑迷住了,愣了愣才回过神来的他摸了摸鼻子“陈年旧帐了,还翻出来干什么”
耐看的美感当中,又透着坚定与主见;她的这种笑,他永远也看不够。
“女儿家很记仇的,陈年旧事也能记一辈子”
“没事,像你家丈夫这样相貌堂堂的男人,很容易得到原谅;尤其是,你家丈夫还是谦和有礼的男人”妻子的那句话,他不放在心上。
丈夫的得意,让妻子偷偷地翻了个白眼“不一定,人家喜欢相貌平平的人”
李承道容貌普通,最佳的褒义形容词是五官端正。抛开他的才能不谈,人家能看上他,足以说明女孩儿的特殊癖好。当然了,自家女儿肯定是看上他独一无二的才能。
为妻子的话找到根据,他思绪翻飞间,口中却说了另外的事“长乐接手秦府歌姬的事了”
丈夫陡然间转了话题,她有点意外。瞬间思索了下,她点点头。想起来他只能察觉到动作却看不见,她嗯了一声。
从公公打算将手中残存的势力交给女儿起,这是公公交代她的第一件任务。已知的事实,丈夫仍旧提起,就意味着女儿有进展了;至少,是有了值得关注的变化。
而她的丈夫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后,便轻抽回了手臂,双手撑着从地上坐起来。没再吭声,将她的脑袋轻放在自己的腿上,他抚摸着她的头发。
保持着这样的动作过了很久,他才低声说了句“从当年的家眷没官中挑选的人,查到无忌头上了”
一句话造成的效果有多大?
她的面上浮起一丝苦意,然而转瞬之间,就被很好地掩盖点。可是,虽然看起来依旧沉稳,实际上她心绪却仍在动荡不安。对他而言,他只觉自己手下的身子猛地一僵,待低头看去时,才发现自己的衣角在不经意间,被她紧攥得皱成了一团。
两人皆是沉默不语,因为现在的两人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三个人了。这时候提起女儿对舅舅的怀疑,无疑是遇到了一件大事儿。两个人心中,升起了一阵沉重。
“想哭就哭吧”
她的脑袋低垂着,偷偷地吸了吸鼻子,低声回了句“不用吧”
他低下头去看她藏起来的脸“不会是真哭了吧?”
而她迅速地将脸埋进他的怀中,闷闷地回道“怎么真能哭了呢”
闻言他愣了愣,而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双手微一用力,将妻子搂进自己的怀中,慢慢躺了下去。动动胳膊给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他顺势就环住了她的腰,最后两一双手覆盖在她柔软的小腹上。
妻子还没能反应过来,他就把脸埋进她的乌顺长发中“哭了也没关系”
注意到丈夫近似于宠溺的语气,妻子合上了眼眸,躺外丈夫怀里沉默了片刻,才道“老爷子故意的吧”
这话不应该她来说,但要从他口中说出的话,更是不妥。思来想去,还是她带他说出来,引出丈夫的心思。
丈夫没回答,只是脸贴得妻子的秀发更紧了。妻子没有挣扎,任由丈夫孩子一样留恋着自己。这样过了片刻,便听到他在自己的耳边喃喃自语。
“你怀着身孕呢,老爷子笃定我不会告诉你,认为我也不应该告诉你。我也这么认为,可离咱们的孩子出世还有五个多月呢;你又是个七窍玲珑的人儿,即便我千防万防,长乐那丫头也极力控制,我怕还是会被你发现端倪……所以,我想啊,不如趁现在还没查出什么之前就直接告诉你,免得日后越来越惊人,把你给吓着了。而且,我把这事儿交给你们娘俩处理,有你看着注意着,事情也不会坏到哪儿去”
说着他的手臂稍稍收紧了些,双唇散发着淡淡香气的头发上蹭了蹭,随后竟缓缓下滑,转移到妻子的耳边。在她没有察觉之前将娇嫩柔软的耳垂含住,轻轻地吹了口气,而后低声问她“这里面就是属于咱们两个人的宝贝呢,观音婢就算不可怜我这位丈夫,也要考虑考虑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吧”
没错,他就是这个打算——有了自己与未出生的孩子做筹码,她会有分寸的。拖延时间也好故意乱撞也罢,总之会很好的控制自己情绪。
自己的妻子,聪慧着呢。
很久没玩这种情调了,尤其是在无人的默契地地方。一时间,她似乎没能听清楚丈夫说了些什么,只觉自己脸很快红了,从脖子红到头顶。险些没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这也忍不住整个身子都软了。
调整好了心态,棠棠回着他的话,顺便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二哥放心吧,老爷子也不会这么狠心的”
无视了妻子话中的娇嗔,他只觉得妻子嗔怪着那眸子瞪自己的时候,那份自然而然的妩媚劲儿越发的撩人了。随着岁月的逐渐远去,两人已经不再是年轻的少年少女了;可在他的眼中,自己妻子吸引自己的魅力仍旧存在;甚至愈发的浓厚,让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当然,要让他从中出来,他自然也是不舍得的。
“老爷子与老太太疼爱你啊,比儿子们还疼,我们经常吃醋呢”
不经意间想起年少时的记忆,他只觉一阵接一阵的温暖向自己涌来,像是身处在无边无际的幸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