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妃的脸色猛的一僵,继而沉着脸道:“放肆!本宫的心思岂是你能胡乱揣测的?休得胡言!”
流苏的脸上挂着笑,很纯真,很甜美,仿佛是这世上最干净的笑容,可她说出的话却带着世上最厉害的毒刺,一旦刺下,一针见血,“流苏没有母家的势力,怡妃娘娘一直觉得能给流苏一个循王侧妃的位分已经是高抬流苏了,不是吗?怡妃娘娘这次把流苏叫来,一是探试流苏对循王的心意,二不就是来敲打流苏的吗?如果流苏能说服外祖父入朝为官,扶助循王殿下一路青云,您就会考虑让流苏做循王的正妃!流苏可有说错一个字?”
怡妃脸上掠过一丝震惊,却仍极力不动声色,“你对自己揣度人心的本事就这么有自信?”
不是自信!而是流苏的前世经受了太多,也看到了太多,所以这一世她才对每一个人的心思有那样精准的把握,那都是用血泪的教训换来的!
流苏垂了垂眼睑,“若是没有这点本事,流苏早就死在韦皇后的手上,也没办法坐在这里聆听怡妃娘娘的教诲了!”
她的直言不讳,就更显得宫里这些贵主们的虚伪,明明叫人猜中了心思,还死活不愿意承认。其实她对怡妃的这个想法是十分满意的,她本就不是循王的良配,她的人生注定太过残酷,是经不住循王那样的不羁之人来游戏一番的!所以有怡妃在这边劝阻,没准有一天循王会明白过来,娶一个合适的女子为妻,远比娶一个自己喜欢的要好得多。
怡妃漂亮的眸子猛的一收,这个小丫头太过敏锐精明了,她的儿子已经那样不羁了,她绝不允许自己的儿媳再不受控制!
她猛的一转话题,“彬儿为了你忤逆圣上,自伤于御前,你倒是说说本宫应该怎么惩治你呢?”
流苏施施然一笑,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怡妃的脸色在瞬间惨白,整个人几乎要昏倒在椅子上!她不可置信望着宁流苏:怎么可能!她是怎么知道的?她怎么可能知道这样的事!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全都已经死了,只有怡妃自己是唯一的知情人!
流苏凝视着怡妃,没有因为她惨白的脸色而心慈半分,字字句句都直戳对方的心窝,“流苏以性命起誓,会为怡妃娘娘保守这个秘密,直到老死!但是如果怡妃娘娘觉得只有死人才可靠的话,流苏可以保证在流苏死的那一刻,韦皇后会是第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流苏奉劝怡妃娘娘,不要做这样的尝试,以免得不偿失!”
若不是为了循王,流苏是不屑在这里与这女人浪费这么多口舌的。只因她是循王的保护伞,流苏需要她活着!
“你到底想怎么样?”怡妃勉强坐正了姿势,从唇齿间挤出了几个字。
“流苏的想法与怡妃娘娘一样,只想循王能够好好生活下去!”流苏提到循王,脸上才多了一抹柔情,她眼底的情义任谁看了都知道是作假不来的!她站起身,朝怡妃慢慢福了下去,以一种对方最容易接受的方式说道:
“流苏是循王的朋友,所以永远都不会与娘娘为敌,娘娘大可放心!”
当然,如果怡妃硬逼着循王去做他不喜欢的事,逼得他痛苦不堪,她也不会坐事不理。她有的是手段是去对付任何碍眼的人!
“而且流苏与娘娘的目标一致!流苏无意嫁入循王府,还会劝他另娶他人,绝不耽误循王的前程,不挡娘娘的路!”
要是怡妃来挡她的路,那她就只能遇佛杀佛、遇神杀神了!
“流苏就此表明心迹,怡妃娘娘可还满意?”
想让她请她外祖父出山?就此省了这份心吧!前一世外祖出山惨死,这一世她誓要护他老人家周全。真以为皇帝是倾慕他的才学,日日巴望着他出山治国吗?哼!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啊!
怡妃望着半蹲在地上的宁流苏,仿佛自己端坐在上,而这个小女孩处于下势,其实主动权全都握在对方的手里,她如果拒绝,别的不说,单是她知道的那个秘密就足以压得自己翻不得身!她还有得选择吗?
怡妃深深地吸了口气,方才说道:“本宫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本宫是很喜欢你的,但你非我儿良配,本宫也只能深表遗憾。不如这样,本宫收你为义女,自此以后与彬儿情同兄妹,如何?”
流苏微微抬了抬眉梢,怡妃果然是枚老姜,当真辣得很!
情同兄妹?如此一来,既断了流苏进循王府的路,又拉拢了流苏,将她跟怡妃循王的命运牢牢地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怡妃也就不用担心流苏会将她的秘密公之于众了。这一招,明里抬高了流苏,其实是为她自己找到了一个最好的保障!
甚妙啊!
“如此,流苏多谢义母抬爱!”流苏顺从地选择了妥协,若是她不答应,只怕怡妃每天晚上连觉都睡不着,所以为了循王,她愿意退让。
“好女儿,起来吧!”怡妃的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她亲昵地把流苏招到她的面前,从白皙纤细的手腕上褪下一只名贵的凤血玉镯硬套到了流苏的手上,“这是本宫送你的见面礼,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流苏对这些东西向来不感兴趣,但瞧怡妃神情坚定,不容推脱,也就收下了,怡妃要收买人心,她就该“聪明地”被她收买。于是谢过了怡妃。
“还是你们年轻人戴着好看!”怡妃笑盈盈地说,“这还是本宫入宫时,本宫的母亲亲自套到本宫手腕上的,本宫就一直戴着,不觉已经那么多年了。”
她其实是话里有话,一是要流苏时刻戴着,时刻警醒着答应过她的话;二是这毕竟是多年前的事情,流苏就算说出来也没有几个人相信,她在说之前一定仔细掂量。
流苏听了,只是默然不语。
怡妃见她听进去了,便握住她的手继续说道:“好女儿,你要多帮本宫规劝彬儿才好。”
流苏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那义母也要先告诉流苏义兄现在的情形如休何,流苏才知道要怎么劝啊!”
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就不如开门见山的好,总是这样虚伪来虚伪去,当真不觉得累吗?
怡妃微微有些尴尬,也更加意识到流苏绝不同于一般的贵女千金,不是几句好话,几件首饰能够哄骗得了的。于是放下面具,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一日,你与彬儿说了什么?他回府之后,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也不许任何人去打扰。”
流苏回道:“我说的正是怡妃娘娘最想我告诉他的话。”
若她直接说她拒绝了循王的提亲,只怕怡妃的心里又得疙瘩好一阵!然后这样的回答,已经足够令怡妃恼火了,也许在任何一个母亲看来,自己的儿子都是最优秀的,更何况她的儿子是皇子,只能她儿子看不上别人,却绝容不得别人看不上他。
不过,怡妃一遍遍在心里想着循王的前程,骗自己流苏是在按她的吩咐做事,心情才稍稍平复了一些。
她继续道:“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本宫急坏了,连夜请了密旨出宫,在外面苦苦哀求了一日,并告诉他,他若一日不吃饭,本宫也陪着他一日不进食,他才打开了房门——”
怡妃不愿意,也没办法向流苏这样一个外来去形容她当时见到自己儿子时的吃惊!她从未想过她的儿子——那个潇洒不羁、分外出众的皇子,竟会颓废成那种模样!整个人已经完全脱了形,比大病一场的病人看起来还要骇人!
她以为自己的儿子就此倒下了,可是他却在突然之间长大了——
“他入宫去求见皇上,求皇上原谅他那一日的鲁莽,原谅他的年轻不懂事,还发誓说以后再也不会让皇上失望。皇上没理睬,他在御书房门前跪了一天一夜,直到他晕倒在雪地里,皇帝才消了气,下了特旨让他回家修养。如今,总算是恢复了元气。”
流苏的心里沉沉的。
这是循王挽救他在皇上信任最好的办法,若在以前,他是绝对不屑去做的,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错。是皇帝先要伤他心爱女子的性命,他才不得已以死相逼的!可是,他今天居然做到了,为了流苏,他去让皇帝低头认错,他宁愿去做自己曾经最憎恶的那种人!
“循王长大了!”流苏最终只有这样一句话。
他是长大了,是她用这世上最残忍的方式逼着他一夜长大!她不是应该高兴的吗?至少以后,他更有能力保护自己及他身边的人了。可为什么流苏的心里像塞进了一大团棉花,堵得几乎要把她的胸口撑裂呢?
生在皇家,要想活下去,长大就是不可避免的事!循王迟早都会走出今天这一步,可是,循王,终究不再是以前那个循王了!
她只能助他在这个世道里活下来,却没办法帮他活出他自己!
“这才是我的彬儿!”怡妃正是因为龙炎彬有了如此的改变,所以她今日才会把流苏请到这里。不然,以她的脾气,早就叫流苏人头落地了,还会与她说这许多话?显然,她已经忘记自己低估流苏这件事情了,自顾自地往下说道,“以后,你要继续让他这样做,知道吗?只有他得到了皇上的器重,你我的日子才会好过许多,否则韦后一族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怡妃的口气并不是恳求,而是命令。这让流苏觉得很不舒服,但真正让她恼火的原因,是怡妃的话,她从来不想关心自己的儿子要做什么人,而只关心自己想让儿子成为什么样的人。循王变成这样,她这个做母亲的竟没有一丝悲哀,恰恰是她此生最大的悲哀!
流苏望着她,透着丝毫不回掩饰的冷漠,“流苏自会做好自己的本分,也请娘娘不要过分相逼,以免适得其反!到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