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一定是你的好朋友,不过既然时间过去那么久了,今天怎么突然想起要画她?
“她是我的邻居——她很特别,曾经我们无话不谈,明天我就要搬家走了,今天想要做点什么,却发现,已经想不起来她的样子了。”
“你真健忘。”我笑着,内心不知为何,却还是有些苦涩。
“其实,你有些像她的。”他忽然说。
“哦?那我帮她做你的模特好不好?”
没想到我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他愣了愣,道:“那当然是最好的……谢谢。”
他说出谢谢两个字时,带着落寞,有一刻,我甚至以为,他分明认出了我。
我端坐在椅子的一端,一只手撑着半张脸,笑着,湖风吹起头发,他对着画板挥动画笔,时光静悄悄的。
“跟我讲讲你那个朋友,好不好?”安静中,我问。
他的画笔顿了顿,隔着画板,看了看我,又低头看着画板,描描写写。
我都以为他不会说话了,他又突然说话了:“她的名字叫暮慕悠,她明明很爱笑,却总被许多烦恼困扰,我认识她时,她总拎着红酒瓶子,拧着眉,偶尔才笑的。”
静了一会儿,他继续说:“后来,我才知道,她原来跟我的姐夫有一段感情,并且还怀孕了。我姐姐,是个很强势的女人,她很爱我姐夫,知道这件事后,对她展开了疯狂的报复,最后甚至把她逼得流落他乡——后来,她再回来时,是自己一个人,没有宝宝。”
心中似乎有一道伤口被缓缓撕开,疼,却并不剧烈。
我说:“那说明,你姐姐的确很厉害。”
他眼中闪过伤痛,说到这些时,他的声音越来越沉,似乎要沉得滴出水来。
他继续说:“在别人眼里,我姐姐有些强势,甚至不择手段,但对我,她却几乎付出所有的呵护。我喜欢画画,她就抗住家里的压力,送我去学校,我想深造,她就送我出国。要不是有她,我的人生轨迹绝不会这样平坦又随心,作为一个姐姐,她在我心里又是最好的人。”
他说的我倒是认可的,作为一个女人,杨九能独当一面,替杨珂凡这个杨家的独苗造出一片安静天地,也是她的本事。
我说:“也许你也不用太替你的朋友难过,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姐姐捍卫她的东西是应该的,你的朋友输给她,也只是她技不如人。”
他这次停顿了很久,脸在画板后面,看不到表情。
半响,他再开口,却带着浓浓的鼻音,好像哭过,“有些事,我不知道是不是因果循环,但是,我想代替我姐姐,对她说一声,对不起——并不是这声道歉想化解什么,而是我太无能了,无能到,只剩下无力的说一声对不起……有时候,我都在想,或许就是我自己从小选择安逸,才把姐姐一步一步逼到那个地步,才把自己无能到,连自己的朋友都守护不好。”
半响,风更大了,风声中没有哭声,却分明都是浓浓的悲伤。
我笑了笑,道:“喂,一定要这么伤感么,小心我这个模特都快要笑不出来了。”
听到我开玩笑,他破涕为笑,却也还是那样苍白化不开的惆怅,沉重的再举起画笔,他点头道:“你说的对,是我情绪化了。”
“难免的。”
“我有没有跟你说,你长得有些像她。”他突然问。
我愣了愣,才笑道:“说了,一开始你就说了,所以我才主动说当你模特的。”
“恩,对,确实说了……”他喃喃的,又歉意的笑了笑,“对不起,老是说同样的话。”
我也笑,却越发心苍凉了,或许是他的情绪终究感染了我,又或许,他那喃喃落寞,自言自语,怕我多想的模样,又的确很让人难过。
总之,想轻描淡写的笑是越发难了。
接下去的两个小时里,他认真的画着画,我认真的端着笑,时间就那样静悄悄的过去了。
快要画完了,只剩下眼睛,杨珂凡画画,总喜欢最后画眼睛。他总说,灵魂要最后注入,整幅画就活了,便不能再动了。
远远的,他凝望着我的眼睛观察,我就眯眼笑着,突地,他问:“你将来想做什么?”
“恩?理想么?诶,按部就班,跟着心走吧。”
“心?”他一怔,突然陷入纠结,静了很久,道:“她……我的那个朋友,以前有一颗充满向往的心,总说,要跟爱的人去世界走走……你呢,现在是怎么样的心呢?”
“我啊,大概是向人讨债的心吧。”
他神色一暗,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没再说什么,低头,继续动笔了。
“你呢?你将来想做什么?”我问。
政界没办法继续混下去,杨家现在也摇摇欲坠,他有什么打算,知道我是暮慕悠的话,不该恨我吗?
他专心的画着画,半响没有说话,我也没有再打扰他,因为他的习惯是,画眼睛时,绝对要专注的。
清风拂面,忽然,我发现,对面坐在那里专心致志的人,依旧是那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大男孩,单纯,一丝不苟。甚至,他从没做错过什么,为什么要承受这些子虚乌有的难过呢,就只是因为倒霉认识了我么?说到底,果然还是我欠他的。
时间过去了很久,他终于画完了。
“对不起,最后收笔分不开神,所以没有跟你说话。”
“我知道的。”
说完,我们都愣住了。
他却没有戳穿,只转过画板,让我看他一下午的成果。
“把我很漂亮,谢谢。”我笑道。
“你喜欢就好。”他小心翼翼的将那画收好,将画板与画具通通都装入箱,暮色也跟着垂下来,我这才意识道,离别的时候这么快就到了。
他忽然说:“刚才你问我的理想,大概,就是离开这里,去世界看看吧——去天涯海角,去写生,画那些千山万水,也许,那才是我真正想要的生活。”
暮色的朝霞下,他苦涩的笑意中带着一丝难得的憧憬,那种憧憬,像是会发光,会发热,让人也忍不住生出那种向往——诶,要不然一起去吧。
“那,祝你一帆风顺。”我轻声说。
“好……也希望你——称心如意。”
话音落下,夜幕也落下,似一场相逢最终也落寞了,终究,杨珂凡,一声叹息,我们从此路人,天各一方。别了,大男孩,愿阳光将来每一天都照亮你的笑脸。
其实我想说:如果时间倒退,再跟你做朋友,我一定会多跟你说好多话,笑好多次,好多次,一点都不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