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个功夫跟我吵吵，还不如回去烧高香，盼着你们的寒先生命大活下来。”我丢下这句话，扯嘴一笑，转身离开。
“等等，暮小姐。”老马忽然出声。
我再一次停下脚步，回头静静的盯着他，等他下文。
不知道是心虚，或是别的什么，反正看到我这赤果果的直视，老马渐渐低垂下了眼眸，再没有了上午打乒乓球那胸有成竹的底气了。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他语气颓然，但言辞却充满恳切的意味。“但是我想说的是，上午的事情，我设计让你上来的确有私心，但是我向你保证，寒先生对这事是不知情的。”
我冷冷的站在那里，笑得更加讽刺。寒煊不知情？也就是说，他是想告诉我，其实寒煊是无辜的吗？
“好，你说的我听懂了，还有事吗？”我也十分认真的问他。
老马皱起眉，似乎对我的冥顽不化感到揪心。
“暮小姐，恕我直言，今天你们在上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知道，但是，你突然跳海，寒先生是义无反顾的就跟着跳下去。寒先生不希望你出事，这一点，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他说着，周围的人也跟着点点头，好像在做佐证似的。
“所以呢？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进去跟他跪下磕头，趁他死之前，对他感恩戴德一番？”
“你闭嘴！”尤俐忽然急红了眼。“不许你这么诅咒寒先生！”
我漫不经心的看向她，再环视一圈这里的所有人。包括老马，所有人都皱着眉，显然对我的言辞很不满意。
“恕我直言，暮小姐，你这话说的的确有些过分了。”老马语重心长道。
我冷下脸，他们这是在替寒煊声讨我？寒煊救了我，所以我就该对他感恩戴德，不然我就是过分的那一个？什么狗屁逻辑！
“好，觉得我说话难听？那你们可以不听啊！”
说的就好像是我自己巴巴的跑上来，在这里逼逼个没完一样。
我要走，是他们三番五次的拦着不让的好不好，现在又觉得我说话难听了，怎么到他们那儿，什么事都想管上一遭了？还是我的脑门上就那么清楚的写着“求教育”？
尤俐彻底红了眼睛，眼泪刷刷的流下来，她哭得伤心万分，就好像刚才被说的是她而不是我。
“我能走了吗？”我问。
不知道这场闹剧为什么一定要叫上我，就因为里面那个要死不活的人是因为救我才遭殃的缘故？那也没有人叫他跳下来救我啊，也没有人叫他穿着湿衣服吹一下午冷风啊？他自己要作死的啊！
“暮小姐，如果可以，能不能麻烦你，进去看一看寒先生。”老马欲言又止半响，终究还是出了声。
我盯着他，死死的盯着他。
半响，在周围寂静的注视中，我忽然笑出声。
“好，看了他，你们是不是就可以放过我了？”
他们的神情依旧是纷纷皱眉，很不理解的看着我。
“寒先生是为了救你才这样的，就算你不是个感恩的人，但是至少请你不要那么理所当然的吧？”人群中终于有人忍不住出声。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是啊，寒先生为什么下午在上面坐了那么久啊，不就是因为暮小姐中午跟他吵了架么？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就算你和寒先生过去有什么纠葛，但是一码归一码，寒先生救了你的命，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啊！”
“停！”我高高的举起手，比了个终止的手势。“我去，我现在就进去探望他，行不行？”
再多听一句话，我感觉就要抓狂了，原来人言可畏就是这个意思，一直叨叨个没完，不把人说死也能把人烦死。见状，周围的人终于禁声，我放下手，穿过拥挤的走廊，推开那扇纯白的门，径直走了进去。
“吱嘎”，门从后面关上。屋里亮着明晃晃的白色灯光，一张纯白的病床上，寒煊躺在那里，身上盖着厚重的被子。他闭着眼睛，眉头蹙着，脸色白的跟他身上的被子一样，他看上去，真的像要死了。
缓步走到他面前，我一动不动的伫立在床边，注视着他，眼睛眨也不眨。
不知道是听到了脚步声还是什么，他紧蹙的眉头忽然蹙得更紧，好似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莫名的，我伸出手，求证般探了探他的额头，滚烫。
看来是真的发烧了，而且烧得不轻，照这个热度，烤个五分熟的鸡蛋是没问题的。然而，滚烫的触感还来不及撤离指尖，那双紧闭的双眼却陡然挣开了，四目相对，看得我们两个人都猝不及防。
他盯着我，没有说话，我也没有。
手抖了抖，飞快的移开了他的额头。他眼神跟着那手转去，旋即暗淡下去，似乎刚才的睁眼用了他许多力气，他垂下眼帘。
“出去。”
浑身微微一抖，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气无力的吐出这两个字，我竟然觉得有点酸。
“呆够了时间，我一会儿自然会出去。”我回答着，看向四周，在旁边找到了一把椅子，便顺势坐了上去。
他平淡的呼吸有了剧烈的起伏。
“出去。”他重复道，似乎怒意勃然。
然而，现在他用再严重的语气对我，好像也没什么卵用。他现在是个半死不活的人，还想横？我如果还会怕，我就是真怂了。
“先别着急赶人，你船上的人让我进来跟你道谢，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我漫不经心的说着，左右看了一圈这白晃晃的房间。此时外面再没有了嘈杂的声音，静悄悄一片。也不知道是隔音效果太好了，还是他们禁了音。
“你听到你马御医说的了么，说你的伤口没救了，要是运气好，挺到明天还能活，要是倒霉，熬不过今晚，你都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作为一个称职的慰问者，我尽职尽责的聊着天。
他也动不了，刚才连带说了两句话仿佛耗光了他的力气，此时对于我说的大新闻，他也置若罔闻。他应该很不想看到我，所以只是眨了眨眼，便彻底闭上了。
“所以在此之前，作为得到你庇佑才得以苟活的人，我还是要好好谢谢你，谢谢你舍己为人的壮举。”
我说的连自己都觉得言不由衷，更何况是他这个病重的人了，他忽然面部狰狞起来，胸腔也剧烈的起伏。
“滚。”他声音沙哑的低吼。
我站起来，看到他气成这样，不但不害怕，反而有些莫名的愉悦。虎落平阳被犬欺虽然说的比较难听，但是，说的还是有点符合现在这情景的。
“生气啦？”我缓缓的走近他，欣赏着他狰狞的五官。
他惨白的脸色此时因为怒意，而泛起了微微的红，平常傲气的形象全然不在，干裂的嘴唇无力的微微张开，显得那样脆弱。
他气的说不出话来，又或者，他已经没有力气跟我多吼一句了。
他漆黑的眼睛因为病痛而黯淡了许多，但那纯粹的黑还是浓郁得抹不开，死死的盯着我时，带着深沉的冷意，如火的怒意。
“啧啧……现在这么气有什么用？明明身体都要垮了，再气性这么大，就不怕把自己气死了？”我盯着他的眼睛，缓缓的说道。
明明我在嘲讽他，这样畅快的痛打落水狗时刻，明明我该笑的，但是没有。我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他那气急败坏却无力反驳的样子，看在我的眼中，竟然不是可笑而是可怜。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到了这种时候，那可笑的同情心还跑出来作祟，同情一个害自己陪酒又差点失身的人，就因为他救了我，而现在重伤在床！
猛然转过身去，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以为你好心。”我急声说道，好似只有多说出些恶毒的话来，才能撵走心中那些无聊的伤感情绪。“在我心中，你就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现在要死了才是对得起社会，死得其所，别以为我会真的感谢你，根本不会！”
我急促的呼吸着，一口有一口，努力深呼吸，平静！
房间一片寂静，他没有回应，半响，我突然屏住呼吸，仔细去听空气中的声音，没有声音，一点声音都没有。
猛然转过身，忽略掉胸腔那忽然加快的心跳声，他的呼吸没有了？！
他闭着眼睛，脸色惨白，嘴巴微微张着，被子盖住的胸口位置没有丝毫起伏。
手下意识一抖，飞快探向他的鼻子。
我没有想到，这个我以为没有呼吸的人，挣开眼睛。而在他看到我的瞬间，被子里一只大手忽然伸出来，活生生的拽住了我探在他鼻前的手。
那力道很大很大，大得一点也不像个病入膏肓的人，他瞪着漆黑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就像一个无声的猎人。精心潜伏，只为酝酿了一场万无一失的抓捕，而现在，他成功了。
我手腕上几乎是立刻传来尖锐的刺痛，他掐得死死的，没有丝毫挣脱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