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稀里哗啦的雨点,穿过延绵很长的古香古色街道,我们一口气跑到了她的外婆家:一排靠山修建的二层小楼,木质的,带着雕花阁楼,一看就是有些历史的。
她在冲在前头,看到一排木板门口站的老人,就开心的扯开了嗓子:“姥姥,我回来了……”
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听到声音,忙撑开一把陈旧的黑色木骨伞,疾步走了出来,声音急切:“佳佳,不要淋雨。”
钻进那伞里,滕佳怡一把拉起老人的手,将她推回了屋檐下。
“诶诶,姥姥,你才是不要淋雨!”她说着,回头指了指我,道:“这是我的朋友,悠悠,这是我姥姥。”
“姥姥好。”
老人应了一声,没有多问,催着我俩进了屋,我俩淋得像落汤鸡,姥姥忙找了两套换洗的衣服,催促我们换上。
我接过一套绯红的碎花布衣:上个世纪的流行花样,不新,但很干净。
偌大的房子里空空地只有老人一个,思量再三,还是打消了那想洗澡的年头,学着滕佳怡,用洗得泛白的手巾擦起了头发,还有湿漉漉的全身。
赤果着身体,被寒煊折磨留下的满身伤痕便暴露无遗,滕佳怡惊呼:“你怎么会有这么多伤?!”
我笑了笑,说:“跟一只疯狗打架,被咬的。”
“那这疯狗也凶狠了!你竟然也能打得过那狗?打狂犬疫苗了吗?!”
我笑着摇摇头,不再接话,低头继续擦着全身。
她急切的还想问,却被姥姥不动声色的拦住了。姥姥是个明白人,比起太过单纯的滕佳怡,经历了大半辈子的姥姥自然一眼就知道我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她多看了我几眼,没做声,却是走进里屋,再出来时递给我一只红霉素软膏。
“擦一擦吧,对伤口消炎有好处。”
我愣了愣,这位老人的关心,莫名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姥姥。
“谢谢姥姥。”我闷声道。
低下头,挤出那软软的膏药,认真的抹在每一道伤口上,眼眶却不知什么时候变得热热的。
滕佳怡不知道什么凑上来,一边看我的伤口,一边又有了新发现,大喊:“诶,悠悠!你的肚子为什么有点鼓鼓的?不像是肥肉啊?”
抬头,却发现姥姥闻声也朝这边看了过来,我下意识放下手里的毛巾遮住肚子,却没曾想老人的反应很大,直接走上来拿起衣服披到我身上,二话没说拉着我进到一个屋里。
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被推到了一张床上,接着一床厚厚的棉被盖住了我的全身,伴着老太太语重心长的声音:“既然有身孕在身,怎么还跟佳佳淋雨,有身孕的女子啊,受了凉,身体落了寒气,以后生完孩子坐月子,可是要受罪的。”
她说着,替我掖了掖被子,确认将我捂严实了,又急切的走出去,边走边念叨:“姜汤表寒最好,我去给你煮一碗,再放点丝茅草,好好调养一下——”
我呆愣愣的躺在被窝里,浑身暖的只冒汗,望着老人忙碌起来的背影,竟然想起了自己的奶奶,忽然鼻子一酸,险些又要掉下眼泪来。
“诶,悠悠,你肚子里真的有宝宝么?”滕佳怡守在床边,满脸惊奇。
闻声,我把双手覆在肚子,脑子里闪过的画面,竟然全是临走时的那个明晃晃的走廊,寒煊在漆黑卧室里,门关着,只有他们纠缠在一起旖旎声音,明明没有亲眼看到,但那想象出来的画面反而更加恐怖。
“悠悠,悠悠你怎么了!”耳旁有人喊。
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你怎么了?怎么会哭?是在想孩子他爸么?他为什么没跟你在一起,你们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滕佳怡好奇的丢出一连串问题。
心突然狠狠的揪起来,我怎么会想他呢?摆脱掉他,是我最欣喜若狂的事情,但现在为什么又会突然想起他?就像我人虽然逃离了,精神却还是被他牵制着的一样,果然,是仇恨让人无法自拔吧,我要忘掉他,才是彻底的解脱自己!
擦掉眼泪,我冲滕佳怡笑笑,说:“肚子里的孩子是个意外,等有机会,我还是要跟他做告别的。”
“告别?!你要打掉他么?他可是你的骨肉啊!”她惊讶道。
我愣了愣,对于肚子里的生命,其实我并没有完全下定决心,在经历过所有堪称苦难的事情之后,抛开冲动或者某种报复心理,我理应平心静气地拿主意:肚子里的孩子,要还是不要?
滕佳怡靠在我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活脱脱要看出朵花来。
我又淡淡一笑,道:“放心吧,就是要和他告别也不会马上的,我又没有钱,医院也不会理会我的。”
她还要说什么,姥姥却端着碗走进来。
“姜汤来了,趁热喝吧,暖暖身子,肚子没事吧?”
滕佳怡便忙闭上了嘴巴,不约而同的,我们终止了这个话题。
听滕佳怡姥姥的话说,这座二层小楼目前只住着她和她的孙子,也就是滕佳怡的堂哥,是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学工程的,目前在县城附近的一家水泥厂实习,帮那家老板设计厂房。她孙子只有周末偶尔回来,其余时间都只有姥姥一个人在家。
所以这所房子空房间有许多,得知我没有去处又身无分文,姥姥便无论如何把我留下。
“几件破旧的房子,你要是不嫌弃,就先住下。”
“不不,姥姥,这里很好,真的很好。”
推诿再三,我最后还是厚着脸皮住下来,毕竟,我身上确实没有钱。我想,过几天找到工作了,再想搬出去的事情,顺便到时候有了工资,再去医院做个检查。毕竟孩子打不打掉是一码事,以前医生反复提到我脑上有淤血,不宜手术的事情我比较在意。
修整了一天,顺便收拾了心情,第二天下午,天彻底放晴了,我便做了份简历,带着出了门。
封城的生活节奏很慢,最显著的标志便是茶馆遍地都是,人人都喜欢在午后喝一杯闲茶,或打牌聊天,或听戏看电影。
所以连简历都没有拿出来,一家颇具规模的茶楼便兴高采烈的录用了我。
“三餐都管,一个月两千,给交保险,店里的活轻松,就是负责洗洗杯子泡泡茶,上下两层楼,你一个人完全顾得过来了,对了,身份证给我。”
“我,我身份证丢了。”
“诶?那可不凑巧了,没身份证可办不了保险。”老板歪头,颇为纠结的样子。
我连忙道:“没有保险也行,都一样的。”
他顿时喜笑颜开,“你这姑娘,人不错,行,这五百块钱生活费先给你,这可是看在你人不错的份上,照原先我可从来没给的。”
“谢谢老板,谢谢。”感恩戴德状。
见状,甩手掌柜满意笑笑,挥挥手,便潇洒的走了。
简直是凭空得了个便宜差事,我简直乐得合不拢嘴,和滕佳怡分享了这桩美食,她也乐得不行。
如此,我就算彻底在封城定了下来,借住在滕佳怡家中,每天下午两点到茶馆上班,忙到晚上八点。封城不大,穿过两个街口,就回到了滕佳怡的家。
今天的厅堂里热闹了些,平时都不开灯,如今灯光却明晃晃的,隔着老远就能看见。
“姥姥我回来了。”
迈过门槛,大厅里却不见姥姥,只有一个清瘦的男生坐在桌子前,握着笔低头在纸上画着什么。听到声音,他抬起头,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圆圆的眼睛,浓浓的眉,嘴巴微微抿着,下巴也跟着收紧,整个清秀的气质便多了些许坚毅。
“你——”
“你就是李崇吧?姥姥常跟我提起你,她的宝贝大孙子。”我笑着,主动走过去,伸出手,“你好,我是暂住在姥姥家的房客,佳怡的朋友,悠悠。”
他愣了愣,直勾勾望着我,半响才发现眼前的手似的,“腾”的站起来,脸微微一红,也伸出自己的手,握住了我的。
“你好。”
我勾唇一笑,都说爱脸红的男生都有一颗柔情似水的心,看来滕佳怡有个感性的哥哥。
“悠悠,你回来啦,正好饭熟了……”佳怡从厨房走出来,看到我便又欢喜的冲回去,“姥姥,悠悠回来来,我端菜啦——”
不知道是忘了还是什么,李崇还握着我的手,我低头看过去,他便猛的反应过来,触电一般飞快松开我的手。
“对,对不起。”他的脸更红了。
“诶?”我笑得更厉害,看他脸红,便忍不住故意逗他:“对不起什么?”
听出我的戏弄,他脸上顿时又青又紫,低头不再看我,一样一样的将桌子上的纸笔收拾规整,认真卷起来放到一边的公文包里。那公文包洗的泛白,带着水泥的味道,看样子他刚才是在画那水泥厂的设计图了。
姥姥说过他现在在一个水泥厂实习来的。对于这样认真踏实的少年,我倒是又对他高看一眼,毕竟爱脸红又认真工作的男生,更可爱。
一边想着,一边笑眯眯的坐到桌前,却听到他忽然说话。
“你是悠悠的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