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子就像突然开了窍,从原本的浑浑噩噩,忽然变得一片清明。
一条前所未有的思路出现在脑海时,原本还心如死灰的颓废骤然消失无踪。
正怔怔的发呆,忽然身体被狠狠的拉起来,他拽着我,将我推到一个柔软的沙发上。壁橱里的炉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点燃,红黑相间的,冒出腾腾的暖意,瞬间将我周身都温暖起来。
我下意识抬头,却见他头也不回的走进另一个屋子,不一会儿,又走出来,身后却多了一个漂亮的女仆。
“少爷,没有想到您今天会过来,今晚要留下过夜吗?我马上替您去收拾房间——”她顿住脚步,随着寒煊的视线看向我。
寒煊说:“这个女人会在这里常住,以后她所有的饮食起居你都负责照顾,不能有半点差错。”
那女仆一楞,旋即冲我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知道了,少爷。”她的声音干干脆脆的,很甜。
寒煊不再多说什么,只拿出电话,一边拨通了一个号码,一边走进敞厅右侧的过道,没有开灯,他走过去,就像走进了黑暗里,再找不到影子。
他似乎只对电话那头简单的说了几句话,便挂断了,没了他的声音,整个大厅便陷入沉甸甸的死寂,诺大的敞厅里,只剩下我和滋滋作响的炉火,还有一个漂亮的女仆。
她是标准的女仆打扮,宝蓝色的裙子,白色卷边围裙,踩着黑色的圆头软皮跟鞋,像尤俐那种专业的女佣模样,有着良好的素养和更加姣好的脸蛋。
她询问我是否有什么需要,是否需要洗澡,或者吃饭,通通被否定后,她眨眨眼睛,说:“您是少爷交代给我照顾的重要客人,有什么需求,请尽管提出,照顾好您是我的职责。”
我忽然发现,寒煊跟哥其实是有共同点的,就是身边的女人总对他们有无穷的心思,哪怕一个女仆,也是玲珑剔透一点也不是省油的灯。
她在刺探我,是否只是寒煊的“重要客人”,还是别的什么。
我说:“我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你离我远一点。”
她愣了愣,抬起头对上我的眼睛,旋即又慌乱低下头,“对不起,是不是阿雅哪里做的不好,让小姐不高兴了?”
我不再说话,因为这种话题是个无穷无尽的话题,而我的心思绝不在跟一个女仆斗嘴上。
她也不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半响,右侧的走廊传来声音,寒煊回来了。
“去起瓶酒。”他在我对面的一排长凳木椅上坐下,仰躺着,伸开手臂搭在背椅上,冷然的低着头。
“是。”阿雅脆生生的应着,擦了擦泫然若泪的眼睛,飞快的转身走开。
所以,女人的战争,从来不需要仪式就可以开始,她这样分分钟都是演技的人生,其实也很有趣。
“女仆用着不顺手,随时都可以换。”寒煊忽然说。
我奇怪的看他一眼,我从撕心裂肺变得平静是因为我想通了未来的路要怎么走,可他突然从暴虐平静下来又是因为什么?
“这个房子很久不住人,佣人很少,明天会补充十个过来,你先用着,不顺手再换。”
这事跟我无关,于是我紧闭着嘴。
久久没有回应,他也不再说话,阿雅推来了他要的酒,绯红的葡萄酒,倒入透明的玻璃杯,发出溪流般荡漾的声音。
他接过酒杯,冲她摆了摆手,她点点头,转身离开前,又若有似无的看了我一眼。
我受够了这样无聊的消遣,起身,正欲离开,眼睛却陡然触到那瓶红酒包装上标准的产地——梅玖山庄。
“这酒你从哪里弄来的?”
像是没想到我会突然开口,他冷冷的抬眼,看看我,又看看推车上那瓶酒。
“梅玖山庄。”他说。
“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梅玖山庄!这酒是我爸妈酿的,你不可能会有,你怎么会有?!”
他脸色也微微一变,问:“你爸妈?”
我跑过去,抱起那瓶酒,没错,无论包装还是产地,连同生产日期,都和哥酒窖里的酒一模一样,哥说过,这酒是爸妈结婚时在梅玖山庄酿的,这世界上只有那几箱而已,是独一无二无法复制的,寒煊怎么会有?!
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抢过那瓶子。
“那我也要问了,这个酒是明明是我父母酿的,怎么成了你爸妈的了?”
“你爸妈酿的?!”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寒煊咬定,这酒是他父母在梅玖山庄酿的,质问我怎么会知道,我说酒是我爸妈酿的,他不信我说的,我也不信他说的。但有一点,我们都认同,就是这件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但具体怎么个不简单,我们没有继续争论下去,一个是他不说了,二个是我也觉得没有意义。
比起这酒里藏着的故事,我自己要逃出生天的念头才是最大的。
他仿佛也看穿了我的想法,冷冷的坐回长椅上,喝着酒,也不再说话了。
晚上,阿雅收拾出来的一个房间,我逃也似的进去,锁了门。
整个房间的装潢都是米色调,从窗帘到床被,都是带的淡黄色刺绣的米色蕾丝,梦幻得很。
我静静的躺着,手边抚摸着那些蕾丝边起伏的褶皱,心里暮的浮现出一些想象:上一个躺在这里的女人是谁?她穿着怎么样的睡衣?以怎样撩人的姿态面对寒煊,他们如何开始,又如何激情,再如何收尾。
想着想着,胃里一阵翻腾,扑倒窗口,稀里哗啦的又吐了。
吐完倚着窗沿下的矮墙缓缓滑坐到地上,柔软的地毯带着细细的绒毛,无处不是精心的温暖设计。环视四周,迷离的玄色沙围着巨大的圆床,里面的床被若隐若现。
这真算个温柔乡,只是这次住进的是我这个仇大苦深的人,不然,这里早已经春色一片,暖意昂扬了吧。
嘴角骤然勾起苦涩的笑意,我恨自己这些情不自禁的想象,更恨这些想象的主角竟然是寒煊。
不知道从何时起,寒煊像个巨大的梦魇,占据了我脑海里大部分的空间,那原本只属于哥一个人的空间不断的被挤压,缩小,直到微不可见,只有在极少极少的时间里,我才能将哥想起来。
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不是最爱哥吗?难道仇恨真的会伤人至此,连同人心中最心爱的东西也能抹杀吗?不,我不要再想他,一秒钟也不能。
“咚咚咚”……
打开门,竟然又是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我下意识要关门,却被他们蜂拥而入。大大小小的仪器二话不说被搬进来,连接电线,调节仪器,他们忙碌的准备着莫名的东西,一个高大的医生却跟我打着招呼:“暮小姐,好久不见。”
回头一看,那厚厚的酒瓶底似的眼镜片后面,一双小小的眼睛笑眯眯的,不是老马又是谁!他在船上给寒煊治过伤,自称是寒煊和杨九的私人医生,现在怎么会来这里?
“电话里听到寒先生说的好消息,便亲自请命,过来看看小少爷的情况。”
“……”我冷冷的瞪向寒煊,他却若无其事的揣着兜,听到老马的话,他嘴角似乎还隐约的勾起。
我冷冷笑,说:“那他有没有告诉你,这孩子——”
“诶诶,先别忙着说话,躺下来,我替你做个全面检查。”老马打断我的话,一半推一半拉的把我拖到那摆满仪器的床前,热切的垫了个枕头,拍拍床,示意我躺上去。
我退后,却陡然撞上一度冰冷的墙,回头看不是寒煊又是谁。
他说:“要是你不会上去,我不介意抱你上去。”
我浑身狠狠一颤,紧咬着唇,快步走了过去,不就是一个检查,做一些又不会生孩子。
“哎呀呀!快看看,这就是你家的小家伙!”老马一边用仪器扫着我的腹部,一边冲我兴奋喊。
我下意识转头,就看到一个显相仪器里,有个黑白画面,椭圆的空间里包着一个黑点,黑点有一个巴掌大小,形状不太规则。
“你看,这是他的小手,这里是头,哟……真调皮,他翻了个跟头。”
我屏住呼吸,看着那不停变换的黑白画面,突然心中狠狠一酸,这就是我肚子里的孩子?他活生生的就在那里,有手有脚,还会动。
老马一点一点仔细的讲,我不知不觉也仔细的听,几乎都要忘了自己身处何方。
“咦?看这个大小,孩子已经四个多月了,啧啧……”老马忽然说到这里,我猛地惊醒过来,四个多月?这么说孩子不是在杜特家族那次怀上的,而是在更早之前,是我“失忆”期间跟寒煊发生的关系!这么说,一直以来,他说的都是真的?!
“看孩子发育的状态,没少遭罪啊,不过——”紧张的气氛刚刚托起,老马笑着的抬头,冲我头顶道:“虽然小少爷的身体虽然受了许多挫折,但是毕竟基因好,算是顽强的挺过来了,现在他的小身体一点问题都没有。”
“好。”头顶骤然响起沙哑的男声,闷闷的,带着些许怅惘。
我抬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寒煊就在我身后,半蹲半站着,靠在床的侧边,低头看着那个黑白屏幕。刚才老马讲的那些,他也一丝不苟的听着,直到现在才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