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弹琴么?花瑶说你最喜欢看我弹钢琴。”没听到我回答,他又轻轻问。
我突然想哭。
他继续在回忆:“我记得小时候,你总是天天躲在二楼的夹层听我弹琴,生怕被我发现。”
不知道哥为什么会突然说到这个,但还是情不自禁的接过他的话来:“还不是因为有一次你发现了我在偷听,那一个星期都没再弹,我还以为是你不喜欢我看你练琴。”
“那是我不太喜欢你那次带来的朋友,一个小胖子,一惊一乍的,闹腾的我没办法练习。”
“是啊,你是最爱安静的……”
“是吗?你最早的记忆,就是这个吗?”
我摇头,“不是,那时候我已经四五岁了吧。”
“不是吗?四五岁?你的记忆比那还要早吗?”哥又问。
“嗯,是一个下雪天,我最早记得哥,那天你在门口站着,还有一颗榕树。”
“我们说话了吗?”
“恩。”
“说了什么?”
我努力地去想,哥那张稚气的脸,以及微笑的嘴巴里可能蹦出过的话语,徒劳。那画面离现在太久太久了,又出现过太多回,以至于它已经不朽,而它从没有声音。
“我想不起来……”
他忽然很失落,“是啊……你想不起来,你更不该想起来,我对你,也够遭的了。”
自言自语的说完,他再次缓缓地走开,朝着门口的方向。
望着他组,嘴里却没有话语可以再说出口,在那水里看了一上午的鱼,最后还是没有躲过那心中的一道道煎熬。
“你知道我哥去哪儿了吗?”我在草丛深处找到了老板。
“人家也不知道呢。”他正在照顾一盆馥梅,修枝剪叶,撒花浇水。
“我想去找他。”
“然后呢,大眼瞪小眼,两人再吵一架么?”
“我憋得难受……”说到难受我就有点说不下去了。
“哟,别别,乖乖别哭……”他放下剪刀,把我带到屋檐下的石凳边,一边坐下,一边唉声叹气。
“我看得出,你也是喜欢云的。”
我不解地抬头,“你不觉得这是禁忌么?”
“哈,小悠悠,那种问题你别问我,你将来会知道答案的,我只问你,你是不是把你的爱,分给其他人了?”
一定是他后面那句话问得太凶猛,以至我那么轻易就忽略了他说的前半句,后来我不止一次想,明明是再直白不过的暗示,我却还是没有听懂,是我的不在意,还是我的在意确不在此呢?
“对啊。”我说。
他继续叹气,“老实说,你都变了心,这样其实对云很不公平,但是就像他说的,他造的孽也不少,所以现在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
他说着,又从旁边一个树架上端过一盆正在晾晒的茶叶,仔仔细细地拨弄起来。
“你在做茶?”
“昂,今年的新茶,要不要带点,价钱很公……咳咳,说啥呢,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爱走神。”
我托起腮,莫名地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
“你为什么说我哥造了很多孽?”
“没有吗?那你说没有就是没有咯。”他无所谓的抬抬肩。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很想相信他,大概是因为他可以轻轻松松跟哥说话,而哥从来不生气的缘故吧,他们认识,而且是很多很多年。
他没着急回答我,而是专心致志地把焦黄的茶叶用某种手法归置到一起,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说:“一个字,等。”
“什么意思?”
“迷了路的小贱人,唯有等。”
“……你跟我哥也是这么说的?”
“是啊……”
“我就是那个小贱人?”
“是啊……”
“……”虽然很想打人,但他说的好像又是事实,我又问:“听你这么咬牙切齿,你也有个小贱人?”
这下轮到他不言不语了。
“你也在等你的小贱人,是吧?”我得寸进尺的笑道。
“讨厌,不要说人家啦,说你说你。”
“你等了多久?迷了路的小贱人,她真的还回的来麽?”
他变脸了,放在盆里的手越来越慢,最后老僧入定般静止了,很久很久,我托着腮,他直着背。
最后他直接把那簸箕一把推得老远。
“都说了不要说我了,你去找你哥吧,我突然那有点事,要出去了。”
“去干嘛?”我紧跟着他起身。
“不等了,妈的,就像你说的。”
我才发现这原来是个表面温温柔柔,实际暴戾到骨子的变态,他平时那一副柔弱娘娘腔的做派,在一个衣角翻飞的凌厉转身以后,再找不到一丝踪影,就连此时他蹭在方向盘上的袖口刺绣,也仿佛挂起了一股厉风的味道。
“要去哪儿?”我问。
他一路自顾猛踩油门狂飙车,很少搭理我,“找完我的小贱人,再找你的。”
我目瞪口呆,一时间甚至忘了自己的情绪,完全把注意力放到了这个事情上。
我果然是缺乏想象力,我料想到风骚老板的迷路小贱人一定倾国倾城,却没料到小贱人是个男的,而且看起来还像个已婚男的。
喧闹的嘈杂宣示着那家人正在进行一场热闹的派对,老少都有,宠物店老板没什么耐心,火急火燎的连按了几次门铃,开门的是男人——作为女人都忍不住要嫉妒的男人,胖瘦适宜的身材,将近一米九的个头,人神共愤的完美长相。
他此时从上至下不胜热情地打量过来,他漠然的眼神扫过我,很快移向旁边那位,不等看清,刹那间宠物店老板饿狼扑食般扑上去。
那一米九的就淬不及防地被推倒了,活生生被推到玄关的墙上,只见宠物店老板瘦弱的身影压制性地贴在他身上,伴随着一声“贱人”,屋子里所有视线都聚了过来,然后就看见,一个身材单薄却力大无穷的一米八狠狠地,吻上了,一个身材强壮却毫无缚鸡之力的一米九,而且,还不只是蜻蜓点水的浅浅一吻……
屋里有多少个吸气声和起哄声我没去细数,只看见一个女人,失魂落魄的女人,跌跌撞撞地走出来,在她发声以前,那一米八宠物店老板又狠狠的开口了:“玩够了没?”
那个被他吻得七荤八素的一米九,通红一张脸:“我……”
才说了一个字,就干脆被拽走了。
“你什么你!”急火攻心的宠物店一米八丝毫不留一点余地,直接将那一米九拖上车,车门一摔,油门顿时踩得轰轰作响。
我连忙跟上去,还没等坐稳,车就像离弦的箭,嗖一下开了出去,玻璃边还依稀看得清擦边而过试图阻止的人们,这跟亡命之徒没两样。
车里的气氛想也想得到的诡异,面红耳赤的大个子,火烧火燎的娘娘腔,哦,不能再说是娘娘腔了,应该叫扮猪吃虎的宠物店腹黑老板。
前排,两人之间距离不近,可空气焦熊熊燃烧的味道,即使我坐在后排,也能感觉到一丝烫热,玛德这么重的荷尔蒙在飘,害羞捂脸!
正当我不自主意淫着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时,车子却猛地一脚刹车。
“下去,歌舞乐町,找你哥去!”
我乖乖地被赶下车,然后那车,头也不回地,比火箭还快的,消失了。
玛德,不就是赶着去上床嘛,真特么一点耐心也没有!
脸红心跳的狠狠冲那飞驰而去的车身翻了数个白眼,接下来才想起自己的事情来,玛德,他跟他的小贱人倒是情投意合来了,我呢?我哥根本就不是小贱人,而且打开方式根本没法复制!
不过经过这样一段堪称惊世骇俗的事件,我完全变成了见多识广、处变不惊的状态,首先吃了个饭——不打饿饭的仗。
踏进霓虹灯尚未亮起的歌舞乐町,这是一家音乐酒吧兼歌舞厅。
“这位女士,对不起本店还没有到营业时间。”
“我找暮云夜。”
她们面面相觑了几下,
“请问您是?”
“暮云夜叫我来的。”
“可是暮老板明明在……”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女人用眼神打断了说话的人,挑眉道:“那恐怕您得自行联系了,暮先生并没有告诉我们有这样的预约。”
“暮先生在忙?”
“这就不是我们的权限范围知道的事了。”
“你是这里的老板?”
“……当然不是。”傲慢仍写在她的脸上,
“那你们的老板是不是姓暮?”
她不可思议瞪大了眼睛。
“不巧,我也姓暮。”
那人说哥一个人在舞池,并且心情非常不好,因为他吩咐了不要任何人打扰。我走到舞厅,厚重的大理石拉门时,就听到了琴声,一种辨识度极高的声音——钢琴。
我顿住了双手,半响还是缓缓地推开那扇门,咚咚如流水般的音律撞进耳朵,他每根手指按下的音符,都一丝不拉地敲落进我心中的某处温床,那音律时而婉转,时而悠扬,可最后沉淀下来的,尽数都化成了,眼泪般星光点点。
那熟悉的韵律一遍一遍重复,像是穿越了十几年,从童年时的那个楼梯口,直穿到现在。他修长的双手一丝不苟地在琴键上游走,最后从高音往低音走,拉出一串像完结又没完结的单音节尾音,我走到那钢琴前,静静地站着,他低头坐着,毫无察觉。
过了一会儿,那琴键上的手又动了。
他安静地弹,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那曲子反复弹了几十遍,我就听了几十遍。
整个世界都是琴声。
曾经最动听,所以最伤心的,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