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子就被他撩拨起来,猛撒了一大把无名火!青葱的指对着帘幕一把掀开,不顾自己此刻面上的狼狈与憔悴,对着姜淮几乎是扑了上去的利声:“对,皇上就是对我十分深情……只是他断不能料想到的是,敬国公他却一丁点儿都不关心呐!”
这一句话带着浓重的情绪,有如洪水猛兽一下子就不能收束了!
姜淮被我作弄的愣了一下,其实他是何其无辜的?他方才不过是说了一句话,却不知就撩拨起了我这般剧烈的反应。又或者是他已然习惯了我对他一贯的柔顺,他见惯了我的乖巧,故此刻面着我这副情态,怎么都觉有些违和。
其实我也觉的自己此刻不可理喻,但我私心想着,比我更不可理喻的难道不是姜淮么?可这一声过后,我整个人还是一下就沉静下来,收整了许多哽在喉咙里的话不能说出来,一任酥。胸起伏,就这么睁大了眼睛哀怨无比、又充斥着怨愤的看着他。
“琳琅!”姜淮在平定了一下心曲后,语重心长的唤我一声。不待我有所回应,他复转面叹息,“我若早知道你这般不愿……我说什么都不会让你进宫的!”尾音落定,满满的都是真挚。
如果不是我对这个人什么都不了解,就只了解一点——即是他做事的手段与一旦下定的决心就决计不会回转!那么我此刻几乎当真就信了,就被他骗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神色是多么的动容呵,眼角眉梢那流露出的惊鸿一瞥的哀伤,几乎令我信以为真。可我此刻虽然疯癫,我却还是有理性的,我知道师父这个人此刻的话决计不能相信。
但私心还是希望,不求其它,只求他在方才说那些话的那一刻,有支鸿片羽的真挚,哪怕这真挚只是一闪即逝……
我止住情绪,没有言语。
这时姜淮见我没有回应,他眉心一动,似乎是心念一起,忙凑近我榻前距离迫近的对我急声:“丫头,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那你这辈子就完了!”声音不高,后半句更是压低,但仄仄的,由低微中显出急迫与不容拂逆的坚定。
这辈子完了,他这般着急究竟是当真怕我这辈子完了,还是怕我这颗棋子毁坏之后他那满盘的经营、半生的算计就此是完了?
耳闻了这一句话,我这颗心就有如濯了铅一样的一下下往下沉!果然我思量的没有错,姜淮对我哪有半点儿的真关心?他方才说那样的话、做那样的情态出来,无外乎是为了稳住我罢了!呵,真可笑!即便这样我还是抑制不住在每一个寂寞的时刻、脆弱的境地里想起他,最先想起他,然后迫切的渴望着可以见到他,可以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天人般可亲又疏离的面影……这就是我要的饮鸩止渴的幸福?但即便是饮鸩止渴换来的所谓幸福,却也是虚假的啊!
多么悲哀,多么卑微的一桩心事、一世宿命……
咫尺的对望,我感知着他撩拨过我面靥的呼吸由急促变为平缓,勾了勾唇却发现连笑都已笑不出来。我与他目光逼视,侧了侧首忽而凝眸定定的道:“你怕我逃宫?”
姜淮身子一定,并未言语,但目光起了下意识的躲避。
我偏不叫他躲避,抬手急急的抚上他的面颊。
他下意识一颤,但还是由着我跋扈的将他的头摆正后继续直视。
“这辈子就完了……”我还是徐徐的展颜,唇畔氲开一朵凄婉的花朵,即而不住摇首、声息凄艾,“在这冰冷阴霾、处处压抑不堪的后宫里,不能跟自己真心所爱的人一生一世……难道就不是这辈子完了?”
我看着他,希望可以从他这张动人的面目间看出些情绪的波动,这一句“真心所爱的人”说的是谁,即便我从不曾把这感情对他说出口,他也应当感受得到,我爱他……
但是姜淮只把好看的眉心聚拢微微,旋即沉了眼波,并未有过多的情绪流露。
他这样,其实也并未出乎我心中的所料,难道不是?
兴许是在他这里经受的打击太多了,此刻我并未有过多的悲伤,又兴许是这悲伤已经充斥到了一个极致,再也没了可以盛放的位置吧!
我不奢求他可以爱我,如我爱他一般的爱我,毕竟爱谁是每个人自由的权利,强扭来的瓜终归不会是甜的。但我只是在卑微的祈求着,他可以对我有除了利用之外稍微一丁点儿的真切感情,这样才会令我觉的自己不止是一颗冰冷冷的棋子,我也可以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在他心上投了一抹面影下去的真切的活生生的人……
但就连这并不过分的、在我看来是人之常情的企求,在姜淮那里都变成了奢望!他每次都会令我感受到那样的虚假,那份虚假的关切和爱护叫我每一想到背后所含及的利用、阴霾,便会觉的由心至魂全都是冷的,甚至要我觉的这一己之身是这么的卑鄙可耻!
他每一次都是那样迫切的要我行步再行步,他可有问过我在这条路上走的累不累?便拿眼下这事情来说,我失了孩子,这消息他必定已经知道,但他见到我后第一句话还是关心皇帝对我的爱,却不曾问一问我孩子一事的具体细节、不曾给予我温言慰藉与安慰。
是,在人前他也会为我出头、为我撑足了面子,我也会感动。但转念想想,他为我撑腰挣面子为的不还是他自己,为了我的路能走的越来越远,为了他自己的全盘大计?
越这么万绪纷扰的想着、念着,我就越觉的我上官琳琅怎么一出生就是这样一个悲剧的注定?我那生身的父母亦或者我自己,究竟是缺了什么德造了什么孽,何以致我就沦落到了时今这样的境地呐……
师父啊师父,究竟我在你的心里,有没有一隅安置?
见姜淮沉了目光,我心觉无趣,也不愿拆穿他,终于放开他,转了身子一下重又躺回了榻上:“即便出逃而去,我就此狼狈不堪、颠沛流离,连正经的身份都没有,难道就不是这辈子完了?”我感觉自己很疲惫,无力也不想与他计较什么,顺着他方才那话继续,声音因孱弱而断续,“这辈子怎么都是完了,已经完了!我便只有一死方能解脱,但死却死不得,自杀是要下地狱的!”于此我忽然目光放空,觉的这身子跌入到了更深一重的疲惫中,我且笑且叹,不由便泪眼滂沱,“我只能这么熬着、耗着、生生捱着、生生受着……我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能注定经受如此这般的一世折磨啊!”
最后一句话我再度不能忍耐,我撕心裂肺的嘶吼了出来。
姜淮错开的眸色在这时终于甫一下转过来,他眼底闪烁的一脉磷火呼应着他内心情绪的压抑。
我蹙眉哀哀的看着他,泪水充斥了眼帘,视野便是一片模糊。
就这样又陷入到了不知持续了多久的僵滞,姜淮终于慢慢的启口,沉淀的目光由磷色转为黯然、再由黯然转为微微的亮泽。
他且叹且道,这话似像是说给我的、又似乎只是在与他自己的灵魂做着苦衷深浓的交流:“我爱过一个人,她在我眼里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人!”至此他胸脯蓦动,居然有一脉剧烈的起伏,他似乎是动容了!但只有一瞬,他照例很快便恢复如常,把这情绪做了极好的掩饰,他重又定睛看我,对我颔首,喉咙浅动间一字一句,“她与你……很像。”中途有一个不长不短的停顿,牵出一种莫测的神秘。
周遭氛围就此又有了微妙的变化,在这不能说的氛围里,我反倒一点点的平静下来。
姜淮他说他心里爱着一个人,说我同那个人很像……这合该是在说,我是那个人的替代品?
又不尽然吧!毕竟,若我当真是替代品,我也不必被他做为棋子,这样一步步的苦心为赢;我反倒可以跟在他的身边,一直一直的有他陪伴,一直一直的看着他。
我没有吃醋,因为我感知到这语气里有别样的味道,似乎师父欲言又止。
这时冉幸急忙忙的进来,对着我与姜淮行礼,启口焦声的打破这沉闷肃杀的氛围:“荣妃娘娘,国公爷。”
我二人同时回神,姜淮敛了一下目波后侧目示意她:“出了什么事情?”说话间机谨的把身子正了正,抬手整弄那衣摆。
冉幸蹙眉急急:“奴婢远远儿看见皇上的御驾就要过来!”她的谨慎是有道理的,因为她同我一样都是姜淮的人,知道姜淮非我生父、且也能看出我积蓄在心的对姜淮的情愫,所以她怕出事情。
这个时候皇上怎么会忽然过来?神思甫恍,我蓦地反应过来,这想来是皇上顾惜我的紧,才一下了早朝便匆匆的赶来了!
目光无意扫见师父他面上闪过一丝戏谑,那神色很是美好,但似乎是在说:“早便瞧出了,皇上对你还当真是情深如许!”
他这个样子很不好,我几乎以为他是在吃醋了,为我而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