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时才察觉出今儿这天气其实很怡人,晨雾渐散,但露水的味道却很重,扑入鼻息、打在面上身上,都是慰籍心灵的由衷惬意。
我已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因为这世上诸事说白了都是虚妄,最坏的结果也大不了一死!活着浑浑噩噩、罪孽满身,死了兴许是福泽……寻思明白了这一点,当真就没什么会令人害怕了!
永泰宫外早有女官等候着我,见我过来,对我徐步先迎上来。
她向我施礼,我颔首点点头,才想对她道一声“劳烦”,却忽然听她柔言道:“荣妃娘娘,太后娘娘还在用膳,请您过会子再进去。”抬眸时面上神色柔和,没有异样神色。
我心绪一沉,太后明明儿好似急不可耐的叫我过来,眼下怎么却是正在用膳?且就算让我等候,那也合该是在偏殿歇脚,但这女官却没提及,明显就是让我立在这永泰宫之前等候……至此难道还不明白?太后娘娘这是对昨天晚上的事情生了气,于是新仇旧账一起算,给我来了个下马威!
但又不是我叫皇上弃了张彩儿、找我上官琳琅的,她儿子心里怎么想怎么做的又与我有什么干系?
“娘娘,我们权且去偏殿休息?”冉幸兴许未察觉,兴许是刻意要摆出架子震慑这女官,稳声对我道。
我回神看她:“不必了。”声音清越,抬手整了一把额前的情丝碎发,唇角似乎是徐徐的勾起一道淡笑,“本宫便在这里等着母后用膳。”这话儿里听不出情绪,我对那女官侧眸。
那女官如是淡然的向我颔一颔首,后径自退回原位当值,不再理会我。
这时冉幸也解过了些意思,她眸子一敛,在我耳畔低低道:“来,娘娘咱们到一侧柳树荫下头等着。”说着便抬手搀扶我。
“还是不必了。”我微动身子侧首瞧她,“咱们就在这里等着。”后边儿这话说的微缓,我是发着一股子狠,这狠是因我自己跟自己赌的一口莫名气。
冉幸识得我的性子,她知道我一旦倔强起来决计是谁也牵不回来的。便没继续言语,将身退到我的身后陪着我默默立着。
我的心境没有多复杂,反倒是很开阔,昨天晚上坏了闵才人的好事、夺了闵才人的希翼,这委实非我所愿。但这事情发展至此确实也是因我而起,这么立着倒叫我有种消磨自己罪孽、心里略好受些的感觉。
时间不知不觉也就这么过去,六月的天气最是闷热,晨时还好,到了后边儿日头高升、这温度也就散了开。渐暖的光热炽烤大地,作弄的人粉汗薄流、心绪跟着燥燥的。
我因知道太后是故意向我发威,便没有抱怨。但我到底耐不住这天气的炎热。心绪攒动间,抬首瞧瞧这天色,心下寻味着这个时候太后怎么都该用完了膳、不能再以这所谓“用膳”的理由来搪塞我吧?
便叫冉幸过去跟那女官支会一声。
冉幸会心,颔首后行过去。
远远儿见那女官对冉幸点头,即而回身折步进了殿里。
我这微微悬起的心适才放下来,推量着太后终于肯见我,便开始忖度一会子见了太后她会对我说什么话、问我什么问题、我又该如何作答。
这时那进了殿去的女官很快便出来。我目光一亮,却见这女官对冉幸简单的打了个示意,后两个人一起向我走过来。
心念又沉,这里边儿莫非有了什么新的幺蛾子?这么想着,我也抬了足步略向前过去。
她二人已经行至我近前,便不约而同的停步。
“荣妃娘娘。”女官对我一敛襟,目波沉静:“真个是好生的不巧,方才奴婢进去向太后娘娘支会,但才知道娘娘她往御花园散心去了,这……”于此一抬眸,眉梢眼角笼了些淡淡的抱愧,但我知道这情态是装出来的。
我这心绪又是一沉,呵,显然太后对我的示威还没有结束,这女官是与太后一起唱了这双簧么!
其实我该就此打住,寻个由头回去的。但我推想太后就在永泰宫里不曾去什么御花园,这脾气一起来偏生就要杠到底:“没关系。”口吻有了沉淀,我扬眉略有讥诮,咬了牙关一字一句,“那本宫便到御花园去拜见母后!”这声音不算高,但落地很有力。
“这……”女官未置可否的一错眸。
我懒得再理会她,转身唤了冉幸:“咱们走。”语气轻徐下来。
冉幸便把身子一侧,抬手扶住我。
我也不再执着这永泰的一切,径自携了宫人便一步步稳稳出离永泰地界。
这么大太阳底下立了好一阵子,整个人已是汗流浃背、无论是身还是心都觉的狼狈不堪了!每走一步我都觉的这小腿在打颤,而整个身子都是麻麻的发着僵意。
“娘娘。”阡陌花簇间,冉幸低声问了我句,“咱们当真要去御花园么?”
我行步依然、目色未动:“你觉的太后在御花园么?”
“这个……”她启口一糯,良久都没话。
我也没有再多提点什么,与她径自回了锦銮宫、往了惊鸿苑里去。
但今儿这出行可委实是没看乾卦,偏生叫我什么碍眼什么障心就遇到什么!这才归了锦銮的大院没走多远,迎面就撞见了传旨的公公。
这公公不是我所熟悉的乾元殿皇上身边的,而是自太后那永泰一处过来,是太后身边的红人。
我不愿与这些不相干的人打什么交到,但此刻是迎面撞见的,自然避无可避,只好忍着心中的讨厌、佯作没事儿人的走过去。
这公公一见了我,把身子站定后对我笑吟吟行礼:“奴才这儿,给荣妃娘娘您请安了!”这谄媚的语调倒像是宫里头的内侍所共有的。
“免了。”我对他一点头,瞥见他手里边儿捧着的明黄,心波一动,佯作无意的笑问了句,“大热天儿的,烦公公跑这一趟锦銮是为了什么好事儿?”微有诮意。
“咳,这是奴才的分内,还不是应该的!”这公公展颜,旋即又道,“这一趟锦銮是先要过来的,咱家旋即还得往漱庆宫走一遭呢!”
“哦?”我心思浅氲,眯了眸子徐徐的发了个疑。
这公公也无心隐瞒我:“这不么。”他目波一动,瞥眼扫了下那一卷的明黄色,旋即对我道,“太后娘娘念着后宫诸位主子们伺候陛下辛苦,这位分却迟迟不动……这不,便叫奴才来传她老人家的懿旨,晋了您这锦銮宫宓茗苑里的甄美人为甄舞涓、漱庆宫贞韵苑里的闵才人为闵美人呢!”
闻言我这心陡就一恍惚!我暗暗心惊,太后是在提升宫妃的地位,但为何单单只晋升了江娴和张彩儿?
很快我便反应过来,闵才人的晋升是理当安抚,而江娴的晋升便有些挑拨的意味。毕竟太后曾非难过江娴,江娴又与我一宫,她若不给江娴些甜头,深恐我二人抱在一起矛头指向她——其实是指向她那心心念念盼着要让进宫的那位沈皇后!
如此,太后这举止对我其实没有什么干扰,权作对这两个人的安抚。横竖我已经是妃位,计较这些真的没什么意思。
“哦,那是好事儿,公公还不快去?”我牵唇笑一笑,“本宫便不在此绊住公公,倒惹了那二位贵主儿的嫌厌了!”
“啧,荣妃娘娘说的是哪里话儿呢!”这公公且笑且道,“倒是奴才不好大热天儿的叫娘娘您受累,这便辞了娘娘。”
我一颔首。
这公公已将身子让开了段距离,我便行步过去,听得他在身后那长长一道声色:“恭送荣妃娘娘!”。
进了惊鸿苑后,我整个人颇感疲惫。贴心的夏至已经烧好了水,便服侍着我沐浴后换了轻便的衣服,我进了内室歪在软榻上再不愿起来了!
这时春分又来传话儿,说那位闵美人前来向我请安。
我心一动,推想着若按情理,这个人她该是恨我的,眼下才由才人晋升美人的,莫不是来向我示威?但转念又觉的她这么个小小的美人,对着我这一宫的主妃又有什么威好示的!
不过张彩儿这个人前遭的假意投诚已令我暗下决心,日后不再接受她所谓的“投桃报李”,且我也不值得耗费心思去猜度她的真假善意。
便想择个由头打发她回去。又甫一转念,心中起了玩味,对春分招手:“你且过来。”
春分不知道我的意思,蹙眉微微的走近我。
我含笑悠悠然的对她道:“去,你便告诉那位美人,本宫正在沐浴,整了妆容之后立刻便见她,要她一定在那里好好儿等着。”
“嗯?”春分闻言不解。
“哧!”但一旁冉幸了解了我的心意,见她掩唇一笑。
春分便转目对她:“冉幸姐姐,娘娘的意思是……”
“娘娘的意思我明白了,你且跟着我就好。”冉幸对她,旋即又向我敛眸一行礼,“奴婢告退,娘娘且歇息。”
我点点头。
冉幸自然是贴心的,她会在闵美人身上将方才太后对我的那一出如法炮制……
我将身子躺下来,这么想着忽然觉的莫名快慰。转念又心觉自己其实何其幼稚!
不过谁叫这深宫岁月太过寂寂?有些时候,幼稚一把也为这无聊浮生添了一抹玩趣的味道,小玩怡情、大玩可就伤了神也伤了身!是也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