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的苏合香气顺着鼻息沁进来,不知不觉就起了倦意。我阖目小憩,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春分进来禀报,道那僖淑女已经回去了。
我闻言睁开眼睛,心下思量着两个小公公到底是有分寸的,对她问道:“僖淑女走的时候是什么反应?”
春分颔首,眉目间噙着抹诮:“终归是气急败坏的,不提也罢了。”
是啊,那情状我可想而知,不提也罢了!我便抬手让她退下,重把身子靠了一靠,阖目养我的神。
“婕妤。”冉幸语声温和,她颔首以柔言劝我,“莫要为那微不足道之人动气。”
我体谅她的一片心意,睁开了眼睛侧首淡淡瞧她:“都说了是微不足道,又何来动气之说?”曼一勾唇,这声音带着戏谑。我是真的没有生气,竟天连日哪儿来那么多的气,不是么?
“婕妤宽心就好。”冉幸闻言后面上起了忖度,她半推察着我的心思边这样说。
我重把目光收回来,转动了一下略僵的脖子,脖颈与肩胛骨经了她这一双巧手的按摩,已经舒服了太多:“我才不生气!”唇畔笑意敛起来,心头一紧,思绪沉淀下来,我正色了声音慢条斯理的呢喃起来,“风头太盛了,难免成为众矢之的。便是降为婕妤之事,其实也没甚大不了……时今这样,反把那萧华凝给推到了风口浪尖儿,不是很好?”末尾时转目又一瞧她。
冉幸面上的神色随着我话语字句的变化,而不断更迭。至此她似乎心中一恍悟,但没有言语。
我便不再说话,起了身子往那帘幕垂笼中的软榻前行步,退了金缕鞋、往榻上把身子躺了下来。方才经了那波折,身子骨若是不舒展一下是难以缓解僵乏的。
冉幸立在一旁服侍。一会子,渐觉空气中的熏香味道比方才愈浓郁了些,我这眼皮也越发的沉了下来,缓缓儿入了薄眠……
陈皇太后将我禁足三日,我不好违背了她的旨意而生就出事端来。但我不知皇上的病况是如何了,那天看他昏昏然躺在榻上,那般憔悴的模样、病体的孱弱,终究是很可担心的。
我想吩咐下去叫打探一下那边儿的消息,但现在于我来说是非常时期,我生怕自己稍稍一点儿不妥的行径便又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不好公然就这么前去打探。
只得满心盼望着三日之期快些过去,好叫我前去看看皇上。这同时不由我不想的是,那可谓春风得意的珍昭仪一定在榻旁伴着皇上!呵,这倒委实给她提供了机变叫她向皇上表心,我的不肖反衬出她是贤良与稳妥的了!
每念及此,我这心里头便极其极其的作弄!火烧火燎的情绪不得压制,也不得消减。就这么闷闷然的过了一天,连膳食都没心力去用,将身子长久的躺着,直到暮晚日落后才懒散的起来,在冉幸的伺候下用了几口羹汤。
这时甄淑女江娴从箜玉宫的宓茗苑处赶了过来瞧我。
她与昨个过来的那僖淑女是不同的,她不是来冷嘲热讽的看笑话,该是真心因同我亲昵而走动。我推察她的心思,她之所以选择今日过来,该是因怕昨个急于过来反倒使我生就了不好的感觉、疑心她是幸灾乐祸;而现今我已平复了情绪稀释了燥烦,她这个时候过来就不会唐突。如此认真的用心,倒是很觉可爱。
“给姐姐请安。”江娴在夏至的引领下进来向我一敛襟,她在称谓上很巧妙的用了“姐姐”,而不是“婕妤”。这显然是怕触我的霉头,倒很有心。
我笑吟吟的起身向她走过去,抬手虚扶她一把:“在我这里,不需要过度客气。来,快坐下喝杯奶茶。”边说着话边招呼她。
她与我已是很熟套了,便不推诿,颔首应了我,即而与我相对落座。
春分贴心的上了奶茶与点心,又摆了个果盘在小几中间共我们话聊时随意用些。即而便与旁的宫人一并退下去。
江娴颔首,声色清越中不失一脉温和:“我知道姐姐遭逢逆事……怕姐姐心情不好。始终是放心不下的,便过来陪姐姐说说话。”
她在中途顿了一下。
这“遭逢逆事”指得当然是降为婕妤的事情。
我用了口茶,以帕子拭了拭唇角:“没有多大的事情,但谢谢妹妹的一片好意。”我心中感念江娴,人往往会在遇到事情之后变得情感薄弱起来,那心肠也就比以往都软了许多。
江娴见我饮茶,忙抬手拦住我:“夜里用了茶,恐过会子会睡不踏实呢!”她一顿,“且,也对胃不好。”
这一说倒是提点了我,我本就没用什么膳食,若饮茶过多当真是伤胃的。便掷了茶盏后向她笑一笑:“睡不着,便睡不着吧!妹妹今儿晚上若不急于回去,不妨与我这么相对晤谈、长聊一夜,也是好的?”当然这是开玩笑的口吻了,我并未上心。
但这话出口,江娴面上却显出一脉肃穆,她牵唇笑一笑,这笑颜看在眼里有点儿泛苦:“姐姐的提议委实不错。”她倒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当了真。旋即摇首微叹了叹,抬目时神光哀怅,“这帝宫的夜太冷,我不想往这墨色尽头一路行步……回去以后,面对空荡荡的寝宫,连心都是在抖的!”尾声一宣泄。
这话儿倒像是在对我诉恨了!兴许是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兴许是她有心如此的。想来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语落时又一错目,抿了抿唇敛住话句。
但是听她这样说,我心中忽然不是滋味!遥想先前我不曾独守空闺过,皆是有着皇上伴在身边慰藉身魂的。但在我感念君恩的同时,恰恰也是这后宫里头诸多女眷最寂寞寡味、寒冷畏夜的时候……我忽然动了柔软的念头,觉的自己独占皇上实在害累了许多人,实在是造孽。
但这是一份世间的共业,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别想太多了。”我情念一动,又将这心绪敛敛,抬指握了江娴的手,与她四目相对的彼此瞧着,“既然妹妹也有此心,不弃我这不祥之人的寝苑不吉利,今晚便留宿于此可好?”
“当然不会嫌弃!”江娴那欢快可喜的性子又显露出来,闻我如此说,她抬眸欢喜的应下,“姐姐这般妄自菲薄,岂不是叫妾身无地自容?”
我瞧着月光底下的她,溶溶的颜色勾勒的眼角眉梢有了沉淀的美,而那独具风情的欢跃性情实在如春风慰心。竟觉的她有如我的一位幼妹,不由心弦触动、对她生了好感。
她与我相视一笑,这一瞬忽觉心扉敞亮,至少在这一瞬我们二人是敞开了心扉、平添许多亲昵。
就这样与她一搭搭的闲闲又聊了些,说好了要畅聊一夜,但到底不敌睡虫的搅扰,渐渐还是起了困倦。
夜已经极深了,不管方才那留宿的话是不是认真,这个时辰要江娴回去终归是不好的。如是,便安排我睡在里间,委屈她睡在外间。
这外间原是守夜女官供以歇脚的,要她一位正经的主子屈尊于此,我心觉过意不去,而若要我这个婕妤同她互换则又与礼制不合,这一下很可为难!
但江娴表示自己毫不介意。我不好再说什么,便这样安排了去……
梦里一片混混沌沌真假难辨!我只觉的自己如若脚踏云端、身处虚空,可脖颈处一阵阵的刺痛感向我紧密的围拢,即而便连呼吸都觉的困窘异常,仿佛登时便会死去了一般!
这当真是一个极可怕的梦魇,我于这夜梦里被莫名其妙的魔障。我拼命的想要挣脱这看不到的束缚,但觉喉咙被这一只无形的大手生铁一般钳制的快要扭断!
铮然一下我睁开了眼,但巨大的恐惧感却在此刻更为浓郁的潮袭……这并不是一个梦,梦里的情形此刻正真真切切的发生在我的眼前!
昏黑的视野、月色淡淡的清辉波及之下,隐约见一个壮硕的宫人就立在我的榻头,而我的脖颈被她那肥硕的手掌渐收力道、钳制的已然不能呼吸!
我活了一十七个年头,从未有一次如眼下一般觉的死亡离我如此迫近……我想挣脱却不能够,抬手拼命的抓挠、扑打她的手臂却也不能使这力道放开。
突忽且无端的事情叫我脑海已经是一片空白,我不能思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渐渐的我的口唇下意识越张越大,甚至这一双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死亡的味道越来越浓郁,地狱的丧钟在我耳畔一下下响的如焚!腐朽的味道漫溯了鼻息,我的视野渐渐开始变得模糊,仿佛此身要与虚空融为一体……
就在这时,这身子无意识的向下慢慢的滑落,轻软的底衣也不知怎么就碰到了榻头的小几,“哗啦”一声碰翻了几上的茶盘,即而茶果“骨碌碌”跌落一地,那茶盘也跟着跌下来,“啪”一声摔的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