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宫里头一贯以来的大风气就是踩低捧高、谄媚巴结与落井下石!这是无可厚非的。
所以我心里已经有了准备,思量着这些个平素里对我低眉顺目很是谦和的宫人们,大抵不会继续热忱。
巴结我、示好我的,该会转首去巴结那位珍主子萧华凝。
但幸在我这锦銮宫里的人还不至于如此。
回还了锦銮惊鸿,苑里的人已经闻得了我被降为婕妤的消息,一个个的立在那里比平素显得呆板,他们都推查着我的心思不敢轻易开口,恐会惹恼了我、触了什么霉头。
但我的心境其实已经平和下来了,这不失为对自己闷头袭来的一记教训!当日萧华凝与我一并晋封昭仪、同掌主位而分了我的彩头,这便已是首次挫败;时今我被太后一道口谕就贬为婕妤、后宫里头成了她珍昭仪独大,这便是进而复次的挫败了!
俗语说,被第二块儿石头绊倒的人是傻子,屡次的挫折不得不叫我静下心思好好忖度,忖度着自己究竟是哪里走错……
我抬手退了这立着没事儿做的宫人,勾唇且玩味着:“都在这里列阵围观什么,本婕妤又不是珍奇灵兽!”
这话说的很随意,他们一闻,该也探查出了我没有生气,面上的神色瞧着就都一松弛。伴着我身边的冉幸便示意他们散了去。
我径自行回了内室,春分和夏至跟进来伺候着更了轻便的衣裙,后我便落座下来、倚着窗子嗅着苏和香静静把这心绪安置。
且看那晋升昭仪的时候,若不是我不知想法子收敛锋芒、占了全部的皇恩圣宠,太后又怎会对我加以试探,以佛经之事探究我的性子?而这一次,若非我行事太急、一见皇上宠幸了华凝就心生灼意和醋意的往乾元殿主动出击,试图把圣心再度牢牢儿拴在我身上,又怎能落得个被太后打压、降为婕妤?
是,我不相信太后辩驳不出其中的猫腻,太后聪颖过人,她见不惯我这般吝啬的不许众宫妃分一杯圣宠的羹,故她出手给我惩戒……
“婕妤。”
才这么思量着,眉心一定时闻了夏至柔柔的声音。我侧目去顾,目光示意。
夏至隔着帘子对我颔一颔首,复启口禀道:“那漱庆宫的僖淑女过来了,此刻正在外苑侯着呢!”
我眼波一抬,心中微诧。
冉幸正为我按摩酸胀的脖颈,闻了这话便停了指尖的力道:“婕妤,只怕是来者不善!”颔首低低喟我。
“呵。”这话贴合我的心思,我勾唇一哂,“晋升不见,降级倒是见了她……得,人家这是赶着来给我送降了婕妤位的礼,一片好心深可体恤呢!”说着话叫冉幸侍立一侧,抬眸示意夏至,“行了,这位公孙家的淑女与我好歹也有旧谊,切不可怠慢,快请她进来!”
夏至闻言后便唱诺,即而回身行步。
冉幸与我交换了一个眼神,对这公孙薇的来意可谓是心照不宣了!
早说了,宫里的人最擅曲意逢迎、也最乐钟于看人笑话儿!这些个人早都在心里恨毒了我这个宠妃,只碍于大势而不敢发作。时今我堪堪被贬,可是叫她们寻到了泼冷水的机会,不聪明的就做了领头羊、被人当着枪杆子使的来找我的不快了!
只是这真真好笑,究竟是寻了我的不快还是她的,委实很难说。且她们以为我一朝被贬婕妤,便永远都再难翻身了么?萧华凝能从一个连圣面都不曾晤的淑女,直接晋升成与我一辙的昭仪;那我怎么就不能从一个婕妤,直接越过她而晋升至一个不可琢磨的高度?这些个急着吃热豆腐过嘴瘾的人,实在太愚蠢了!对她们当摒弃之,不上心也罢。
“呦嗬,旒婕妤真真儿的清闲呢!”
一道声色娇娇的从帘边进深处传来,伴着泠淙清越的足步声一并波及。当然是这位僖主子了!
其实我心中真真是觉的奇怪,我不过就是得着圣宠圣眷而已,这些人心有怨怪和不平也是世之常理,可如何就能这般咬牙切齿的恨上了我?犯得着么!
思量间我循声瞧去,果然见那公孙薇行步袅袅一路过来。她着一件嫩粉色束碎玉长绦的蝉丝裙,面上的妆容不算浓郁,发挽倾髻、簪一圈短珍珠黑白二色小璎珞。这发型倒显她老迈了些,私心觉的还是百合髻更为相衬。那耳垂上点了枫叶形小钉,脖颈坠银链,腰佩碧绿环。整个人面上挂着笑的施施然过来,倒是珠光美玉,但这着装打扮与她淑女的身份多少有些不相称,我总觉的声势过盛了些。
“僖淑女,见了婕妤为何不行礼?”一旁冉幸淡淡然启口,声音不冷不热。
这公孙薇闻言,面上噙着的笑容骤就一敛,霍一下转目瞪视着冉幸:“一个卑贱的宫人也敢指手画脚安排主子们的举措,婕妤就是这样管教奴才的么!”声音骤凛,那眸中也闪过一道寒气。
冉幸启口无声,胸腔做了个起伏,但很快抿了口唇缄默言词。
我在主位上落着身子冷眼淡看,并不着急,待她那话儿落了尾音,这才抬手支了一下太阳穴、把身子侧过来:“淑女好气势,在奴才面前摆阵仗逞声威的,当真是好大的威风!”我声音也陡一高扬,厉厉的一下子挑起来。
把公孙薇震的酥。胸一伏!
冉幸方才那话有什么错处?她僖淑女见了我不知行礼,难道不是她的失仪?纵冉幸是个宫人,但这般的提点一二又有什么过失可寻?不过这公孙薇的来意本就不善,这些个道理跟她掰扯是没用的。
“婕妤这话儿,真真是过誉了!”这须臾的平复,公孙薇已恢复了面上的常色。但她并没有行礼的意思,转目对我、面上含了薄嗔的慢悠悠启口,“妾身不过区区一个淑女位,便是再怎么威风,又哪儿能威风得过婕妤您?哦,对了……”她就此蹙了蹙眉,一脸的故作,“早先旒昭仪您晋升之时,我那儿送的贺礼并不怎么好……今儿原是想过来补上份丰厚的,可巧您又成了婕妤,倒成了喝倒彩,叫这寓意不怎么好了。”她又展颜,“不过这个嘛,想必婕妤您心胸宽广,该不会同妾身这个淑女过多计较,不是么?”
这一番话说的委实没个章序,听的我也委实没怎么明白,不过横竖都是在冷嘲热讽贬损我昭仪的位子还没坐稳就跌了下来、成了婕妤罢了!
我并不生气,把眼睑软软儿的挑了一挑,凝了道玩味的神光含笑浅浅的瞧向她:“哦……”姿态和口吻也是慢条斯理的,顿声又道,“原来淑女也知道自个这分位低下,是不及我这个婕妤的……那么你这见了高位不知行礼,便是明知故犯了?”于此一挑眉。
公孙薇笑容一僵、唇畔她弧度并着眼中的玩味都徐徐收住:“呵,婕妤也真真是好心绪,有这等的心思同一个淑女计较诸多,却……不对自个犯下那过失仔细想想、认真悔过?”她依旧曼言轻语。
“放肆!”我骤一凌声,抬手一把拍了小几站起身来。
我没有真生气,只是摆出这阵仗威慑这不怕死的僖淑女。看着眼前这一副自命清高、似乎忘了自己是谁的架势的人,我忽然觉的可笑,竟不知道她的优越感到底是来自哪里?
没有过多停滞,我缓步向她走过去,一路直直的向着她逼近。
兴许是我面上此刻这神情过于的冷凝,公孙薇原本跋扈的面上甫一下敛了飞扬,竟被我这步子逼的下意识屡屡后退。
但她终于把身子抵在一根廊柱上,她退无可退。我就在这时迎上去,冷凝着神光狠狠将她逼视,额心抵着她的额心一字一句幽幽然的喟她:“太后娘娘虽然降了我的品级,但我依旧比你高。且不说太后并未废了我一宫主位、协理后宫的权利……公孙淑女你以下犯上该当何罪论处!”声色一顿后,我甫一下离开她,扬声利利。
帘外侯着的小宝子、小顺子突忽行进来。
我不再理会尚未能回过神的公孙薇,转目对二人发令:“掌嘴!”
声音才落,二人便向公孙薇行过去。小宝子将她往地上一下按落,听得她“哎呦”一声呼痛,小顺子已抡圆了膀子向她那芙蓉颊上招呼了过去。
“啪”一声清脆的掌音打破这内殿的坦缓,她又一惊呼,但接连的“啪啪”声如雨点一般砸下来。
“呵!”我嫌厌这场景,便侧过身子不看,“既然僖淑女你忘了自个儿该遵循什么规矩,本婕妤今儿就重新教你一遍、要你记了牢!”
那公孙薇本系世家名门出身,也是自小养尊处优、练就了这么副娇贵的性子,想来从不曾领受过这等苦楚与折辱。一连串的掌嘴已令她怒火中烧,她这个人委实有着那么一股子桀骜,得着机会仍不忘断断续续、向我吼的歇斯底里:“上官……上官琳琅!我看你,我……倒要看看你能风光到几时去!”
我没那心思继续跟她磨嘴皮子熬耗,对两个小太监使了眼色。他们心领神会,即便我不示意也知道个掌嘴的分寸。
后抛开这烂摊子不理会,搭着冉幸的手转身进了内里小间,纸门扇一闭、门帘一垂,再不管顾其它,由冉幸继续为我按摩肩胛,我靠了身子权且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