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口气,把这心绪往下做了沉淀,一双魅眸正视向皇上,蹙眉又展、徐徐开口:“陛下专宠珍昭仪,这已是君王的大忌,时今妾身若将皇上给留下,其实是挖了珍昭仪的墙角,这举动倒成了一般的女人之间争风吃醋。”
“就为这个?”皇上眯了一下眼睛。
“当然不是。”我敛住心绪,展颜后重又将目色沉淀,声音虽轻微却是笃定的,“陛下是君,是众多女人的丈夫,理应雨露均占、恩泽天下。”说话间那柔荑又向前一伸,我将他推出去了一下,垂眉敛眸、神色软款,“妾身想着,把皇上从珍昭仪那里拉回来。把皇上,还给诸位姐妹……”
“住口!”皇上不待我说完已一声断喝将我打断,他胸腔起起伏伏,这幅度比方才剧烈了太多,可见他的情绪已被调动起来、且这心情并不好。
这也难怪,他定是觉的自己身为男人,却又一次被我这个女人给支配了!为君者习惯了说一不二,且这位俊美的帝王又生就了一副落拓的性子,自然受不得我在一旁建议他宠幸这个、建议他去那个宫苑里。
心绪一动,我忽地一收面上这微肃的神色,勾了勾唇,眸子里浮了一痕微微的轻佻:“呵,生气了?”说出的话甫出口才发觉了这口吻间的薄讪,“是妾身戳中了陛下的弱点?”唇畔笑意愈灿。
我真真是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有了这副情态,不知道自己缘何就生就出这样的心境?兴许是因我多少带着些醋意,但我又不愿公然承认我的醋意吧!
有风穿堂,把一侧次第燃着的宫烛火焰撩拨的左右晃荡,这室内的光线就变得时明时暗、很不稳定,视野被打出了绰约恍惚的朦胧韵致。
隔着这光影看过去,便像笼了一层纱,雾里看花水窥月。
“琳琅……”皇上停了好久才说话,墨眉聚拢、那样认真的看着我。
我也定定的看着他,心跳的频率很缓慢,渐觉一切似乎都是凝滞不动的。
他终于唤了我一声,旋即侧首、眉心愈聚,声音低低缓缓的,颇为无奈:“朕究竟是怎么得罪了你,要这么被你拿捏着左右不是、难于自处?”尾音挑起来,问询的味道是昭著的,同时不难听出他心里的奈若何。
兴许他本是一位多情的帝王,兴许他付诸在我身上的感情也未必都是假的吧!我这样想着,但心念忖度,我拿捏着神色、语速徐徐的开口:“陛下毕竟是陛下,这是陛下无力改变的、更是妾身无力改变的。”略把面靥侧过去,抬了眸子浅浅的看他,“难道不是么?”声音也很轻微,恰似一阵徐风。
我想,此刻我这举动若是被旁的宫妃看在眼里,一定觉的我是疯了!后宫妃嫔盼着皇上、求着皇上都求不来盼不来的,试问又有哪个像我此刻一样反倒把皇上往外推?
大抵皇上他也是这么想的,似乎我从一开始吸引他的地方并不是容貌、并不是气质,而恰是这样一份独特的性情!那么,便要我把这份独特一路走到底,让这独特在他心里生根发芽,成为他无法忘记、根深蒂固的一种特性吧!
刚好烛焰在半空里打了个结,“劈啪”一声打破着沉静到生了异样的氛围。我看向皇上的目光微微一偏,就在这时,似听得他启口一叹。
我甫转目,对上皇上这双霍然就蒙了微愠的眼:“好,朕成全你!”语调一改方才的探寻,凛凛的似开了光的剑。
虽然这样的答复其实是我心中所想要的,但听来还是神思一恍,我心口生了莫名的微疼。
皇上没有马上离开我,他仍然保持着这个与我亲昵的姿态,那双眼睛定定的看着我。
我被他的目光盯的发虚,渐渐就承受不住,生怕再这么下去就被他瞧出了我心里的浮虚,便佯作无心的把目光向一旁错开。
但下颚一疼,皇上探指钳制住我的下颚不叫我扭头,强迫我与他对视。
下意识的,我还想逃开、同时想闭上眼睛亦或错开目光。但心念一恍,我强压住这下意识的冲动,目光迟缓了一下,即而甫地抬起来,就这样与皇上对视在一处。
皇上的眼底沉淀了许多情愫,有怜惜和愠恼,希望和幻灭,种种都是截然相悖的。更多的是不解和探寻。
但我眸中的坦率和认真很快就盖过了他的探寻,渐渐的他这双眼睛便失了方才的华彩。他点点头,似乎在心里暗叱我的狠心,但他不说出来,眉心一定,一下将我推开,同时收了这抹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把身子站起来,绣着小金龙纹络的袍袖漫着夜空那么一挥,再不看我,拂袖离开。
我下意识抬眸去看他,张了口唇想要言语又不知要言语什么。挽留的话不能说,情话此刻也全都变作了徒劳!
过道口垂下的帘幕猛地一曳,皇上直抵抵的出了这内室。而我投在他身上的目光也跟着黯淡。
似乎没过多久,那帘幕又一挑起,露出冉幸染着焦灼的一张面孔。
我定定心,把面目转过去。
而冉幸还是跑进来,急急行至了我的身边,颔首蹙眉问的焦心:“昭媛,为什么要把陛下往外推?”她方才一直侍立在帘外,对里边儿这些事情虽然不能全然悉知,但也能够洞悉大体、猜度出个囫囵。
我垂敛的眸子甫地抬起,看向她时目光一烁:“置之死地而后生!”声音不高,但霍然的狠戾氤氲了口齿。
“这……”冉幸蹙眉,她一时不懂。
这空档里,我已重新收整了心绪,此刻比对着心里的打算,简明扼要的低声告诉她:“这宫里的女人,谁没有些姿色?谁没有些才华?”于此缓停,我抬手按按有些酸胀的太阳穴,侧首略略,“即便陛下一朝新鲜你、喜欢你,也总会极快便生厌。到那时候……很快就湮没在这胭脂丛里了!”眉心一凛,我换了口吻着重着声色,“要想不被忘记,就要有一份独特之处!”声息骤狠过后,我旋即缓言,“只有这样,才能叫他记住你、时时刻刻想着你……才有希望牢牢抓住这帝王的心!”落言一定,比先前那口吻更锋利。
这番话委实是我的真心打算,是我的所思所想所谋划。
方才,我虽看似字句都触犯了皇上的逆鳞,但我时刻提点着他自己是为爱他而吃醋;之后把他往外推也是因顾及他是皇上而情非得已。
我刻意给他营造出这样感觉,我在以情动他。他虽然当时生气,但事后回想,觉的我这个人与众不同之余,也会察觉出我心中的左右摇摆、对我生就出隐隐的怜惜……皇上一定会记住我,即而对我这个女人难以忘记、颇引玩味。
即便他今晚卧身她人枕,我笃定,他在心中想着的也必定会是我上官琳琅!
这须臾里,冉幸顺着我的提点而渐渐也有了思量。她明白了我的意思,蹙眉瞧我:“所以您棋行险招……”
我点点头,转而错开目光、温柔了语气:“师父最近,有没有通信?”师父……他还好么?他可有想着我、可有念着我、可有提起我?
我承认自己对皇上不是一心一意,即使入了这西辽的后宫,我心里也一直都住着一个人,无时或忘,那就是师父。
我的进宫是为他,我的转变是为他,我的所谋所做甚至一切都是为了他……但我只想知道他在每一个暮晚和晨曦那最寂寞的时候,有没有想起我,有没有念着我。就如我想起他、念着他一模一样。除此之外,我不敢奢求太多。
冉幸一愣,她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但之后还是缓缓的摇了摇头。
我轻轻“哦”了一声,虽没有多说什么,但忽然觉的这心口疼了一下,那是希翼落空之后一时间的手足无措。
“昭媛。”这时冉幸重启口,她声音不高,很轻软,言的小心翼翼:“奴婢在这里不得不多一次嘴。”她嗫嚅,“国公爷……他是昭媛您的父亲。”
我甫抬头!被这话儿刺激的心里一惊。
对上冉幸那微凝的眸色,这颗心忽然开始“噗通”狂跳,但很快又渐渐平定,连体温都仿佛一下下的冷却下来。
冉幸跟在我身边这些日子,我对师父的那份别样心思,同样身为女儿、且又一向缜密的她必然已经瞧出来了!她这样说,是怕我会因对师父难以割舍的一份朦胧爱情,而终于乱了分寸、坏了大事。
且不说我时今已是皇上的宫妃,就看我时今一身所系的母家身份,我是敬国公的女儿,做女儿的若是对自己的爹爹过分依赖、情愫异样,一定会被诟病,弄不好连着线查下去后知道了我并非他的亲女,又指不定会作弄出什么事情来!
“你放心吧!”我体谅着冉幸的好意,辗转后对她笑笑,言了这么句话,轻轻的。
虽然没说太多,但这一句“放心”已经足够。冉幸的面上流露出几分贴己的神色,旋即对我颔首莞尔,回之一笑。
我便转目去看那被风儿撩拨的开合晃曳的一帏帘幕,心情感到莫衷一是。忽然间,似乎已置身一尾浮生清梦,梦里醒里,假假真真,全都分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