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梳洗沐浴,叫春分以那巧手为我挽了秀美的流云髻,髻边坠一圈红珊瑚璎珞,面上薄薄扑了脂粉。
时今我虽然已是妃位,但我不喜欢过度华贵的装束,总觉的那样太显老气,反倒是故作了。
又着了一件三层鸾纱、拖小华盖的鸾裙,足登镂花金缕鞋,腰间系了双鱼形比翼玫瑰晶玉佩。
这一通打扮不奢华但很精致,停当后便往了宓茗苑去找甄美人江娴。
算来我已有些时日没有主动与她走动。压胜那事儿是我心中一道过不去的坎儿,莫说是在这风波诡异的后宫,便是放在寻常等闲的民间,若一个人给予你致命的伤害后还对你笑意盈盈,你心中当真可以对她毫无芥蒂、还如往常一样姐姐妹妹相处融洽么?
那件事情终于成了我与江娴之间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纵然我们之间客气还是有的,但若说真心真意,则委实不敢奉出了!
这件事后,叫我每每一想起这位看似天真无邪的甄美人,便顿如吃了一只苍蝇般的恶心!也因了这件事情,叫我对这本就没什么好映象的西辽后宫,再也没了半点儿的渴慕。
我就此,再不敢相信世间任何人!当然,除了师父……
但这江娴毕竟与我同是宫妃,又是我所管辖的锦銮宫里的妃嫔。一些必要的时刻,还是少不了相互利用、协作共赢的。
比如眼下……
江娴一闻我过来,早早儿的便候在了宓茗苑外,对我更是把身子规矩一伏后、噙笑盈盈的迎上来。
“娘娘大驾赏光,怎么也不说一声?叫妾身真真是惶恐之至呢!”她蹙眉佯作怨怪,“快请屋里坐。”顺势把我往里迎。
我知道这是她做出的客套,抬步在她的示意下缓缓而入。她便将身子一侧,亲自伴着我将我搀扶,姿态十分亲昵。
就这么行了一阵,我心下且忖度着,思量着这个时机正妥贴着,便侧眸对她寓意颇深的一笑:“其实本宫今儿到妹妹这里来,是为了告知妹妹一件事情。”声音不高。
“哦?”江娴向我看过来,软眸一凝,启口贴己道,“姐姐有什么事情吩咐就好,何必还亲自跑这一趟,跟我这样客气?”她神色忖度着,边这样道。
说话间已经行进了内室,我摇摇头,敛眸微微、以刻意做出的神秘语气对她道:“且不说咱们姊妹不分你我、有事儿没事儿也都要走动着才好。便说那事情……实在是有些话儿呀,非得亲口说出来才能安心呢!”我笑笑,眸色翩跹。
江娴至此似乎能嗅出我言语间的提点,方才还是半猜度的神色,眼下这面色骤就染了肃穆。
我便借着这个机会抬手拍拍她的手背,又对她凑近了些、摇首微微道:“实不相瞒,本宫今儿过来,是为了要躬身告诉妹妹一件,不可不知的大事!”尾音骤然一落,不高的声音,但甫一下着了重。
江娴果然是个一点就通透的明白人,她颔首缓缓,至此默了一下声色,后敛住长睫,很顺势的把宫人尽数遣了退,旋又对我做了个邀请的姿态、与我相对落座。
周围这空气似乎流动的甫然紧密,我把宫袖理了一把,旋即肃穆了眸色,探身向前、郑重其事的告诉江娴:“这污浊的末世呵,当真是人心隔肚皮!”于此蹙眉,“啧,妹妹有所不知呢……那位漱庆延吉里头的主儿啊,打算借这流产一事陷害你甄美人,说是甄美人你有意害她掉了孩子呢!”语尽这声息就是一敛,凛凛的,滋味弥深。
这话委实是我在诓骗她,但还是没有妨碍江娴闻言陡就惊愤起来!
我看着她这一张面目上,那神色起了微颤,旋即这一张面色也由正常转为了隐隐发青。
心知道这话儿对她起了作用,我侧过面孔假意叹息、继续挑拨:“都是姐姐连累了你!”黛眉略颦,我摇首微微、重又顾向她,“那僖昭仪与我不睦已久,这次摆明是想借着肚子里那块儿流了的肉对付我的。但我的身份和地位、陛下对我的宠爱,这一切的一切都足叫人忌惮着些。”边说着话,流转了眸波又对着她悄自徐徐的瞧,“这位昭仪她毕竟不好对我下手,所以便想着从我身边儿人开始,一个个剪去枝条……而妹妹与我最是情笃,她这剪枝的举措,妹妹便首当其冲了!”语尽把话音往下甫地一按落,盯向江娴的眼睛铮地显出一痕凛冽。
江娴口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但她的面目起了波动,故而半天都不能成言,憋了良久只忿忿道:“这原是血口喷人!”于此摇首,神色里薄露不屑,“呵,那位昭仪她自己掉了孩子,便巴不得叫全天下的人都跟她一样做了不幸之身,却哪有这个道理?这般的倚势凌人、蛮缠胡搅,真真是可气可憎!”贝齿银牙碎碎的咬起来。
“你且别生气。”我蹙眉又展,抚抚她的肩膀这样的宽慰她,旋又叹息一声道,“若不是前遭闻她掉了身子,我叫贴身宫娥冉幸小赠薄礼以示问候……无意间听到她的宫人正商榷如何把掉胎一事嫁祸妹妹,本宫到现在也都还蒙在鼓里呢!”这样顺理成章、不动声色的就道出了为何我会知道,叫江娴即便起了疑心也不至于全盘否定。
我且观察着江娴面上微妙的神色转变,边又徐徐然道:“这位僖昭仪委实不明智,居然借着侍寝的空档如此这般的告诉了皇上。”于此转了目波,抬手悠然抚了一把流云髻下垂着的流苏,“皇上到底与本宫更亲慕些,而妹妹你又是本宫这锦銮殿里的人,于是皇上便把这一茬事儿又告诉了我,要我……”至此时拖了个长音,旋即我又笑着颔首,“当然,我这心里自然相信妹妹不是那样的人,是怎么都不会审查妹妹的不是?”
这样一来,便是在旁敲侧击的告诉江娴,我这次过来实在是因皇上对我提及此事、要我暗中盘查,毕竟僖昭仪在圣上面前告了这甄美人一状!
当然这事儿更是无稽之谈,但江娴又不能巴巴的跑去问皇上,我就这么说了她又如何能够知道真假?只会加重那僖昭仪针对她这一事的可信度!
果然,方才江娴眉梢眼角似乎有着疑虑,此刻听我这么一说,刚好打消了她的疑虑。她愈发的气不打一处,那胸脯看着就上上下下做了起伏:“姐姐说我该怎么办!”甫一声清脆的叩击桌面之音,她一下就起了身子,目色凛冽,“我现在真恨不得宰了这个小人!”声音高扬、带着浓重的急迫与愤慨。
我亦起身,抬手徐徐的把她一按落:“不急……”声音轻幽、目色微敛。
江娴得了我的安抚,缄默了片刻言声,但她面上的神色与这渐趋粗重的呼吸无法遮掩她的怒焰。
果然这舌根底下有黄泉,人这个东西大抵都是最经不得挑拨的!人言可畏,人言亦可利用……
我心中一动,缓缓侧首瞧向她:“走。”目光铮然含了一抹戏谑,我勾唇讪讪,声音不重,“我们姐妹俩,便去漱庆宫一趟,会会延吉苑儿里头那位正经的主儿!”尾音甫落,一下子这双眸便眯起来,仄仄的,好似噙着霜雾……
我与江娴这举措,委实是意在给那公孙薇一个下马威!你不是发狂发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了么?那好,我便叫你好好儿看看究竟是你狂还是本宫狂!
江娴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不入流出身,行出的事情也都是不入流的事情,不过在这宫里头这等不入流的举措亦可很好的适用。这一遭,便是由她谋划。
在延吉苑门口,我们并不进去,江娴对她的贴身宫娥使了眼色,旋即“哎呦”叫了一声,面上神色痛苦。
我一时没能反应,被云里雾里的蒙在鼓里,忙抬手去扶江娴:“妹妹怎么了?”
江娴甫一转目,示意我她没事。
我一懵,仍旧不解意。
这时江娴那宫人得着主子的示意扯开嗓子大声嚷嚷:“是哪个不长眼睛却还狗仗人势的东西,冒犯了我家甄美人后便跑进苑里不出来!”这声音不低,甚至是刻意的高扬。
我蹙眉嘀咕,心道:“冒犯?我们分明没遇到一个宫人半点儿的冒犯,为什么这宫娥却出了这等言语?”
这时灵光一闪,我甫明白,是江娴故意的!
果然,江娴并不制止,由着自家这牙尖嘴利的宫娥放开嗓子、近于撒泼的在延吉苑门口大吵大闹。
我因渐解了这是江娴的计谋,自然也不去阻止。但又顾惜着自己毕竟占着妃位,不说句话委实不合适。便一蹙眉上前一步对那宫人:“啧,且快停下!”并不多苛责她,只转目向那一侧着了慌的当值的小宫女厉声喝斥,“这般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还不快进去禀了你们家的主子!”
小宫女猛地回神,才一颔首对我应了声喏,这时那苑里头已经有宫人闻了外边儿这响动,而急急然满是惊诧、焦虑的被引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