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便十分好奇,接过在手后,权且把那小瓶子放于几面,打开这信封一看,是师父的字迹。
姜淮不来信时我殷切渴望着可以知道他的音信,可以得到关于他的哪怕半点儿的消息。但每次他一来信,我便又无一例外的会十分落寞,因为他的信中,这内容字字句句的看似都是关于我的,然而又并没有半点儿是关于我自身的。
他从不会刻意问我过的好不好,可缺少什么,可需要什么。他只是在告诉我下一步该怎样做,要如何做,他需要什么……这一回也不意外。
“国公爷都说了什么?”见我迟迟不语,冉幸忽然轻轻启口。
我便回一回神,把心绪敛住,扣了信于指间:“师父要我定要多做努力,怀上与皇上的孩子。”旋即目光滑向几案的小瓶,把这玲珑可爱的小瓶子取过来于指间抚摸,颔首后声色添了黯淡,“这小瓶子里装着的,是民间秘药。”我声音一低,“吃了此药再行巫山之会,可比以往更容易怀上龙胎。”我不想再说话。
而冉幸则心照不宣的点点头,面上有着了然之色。
瞧着她这般神态,我突然颇感异样,忽然觉的这心里头满满的都是委屈!
这通心绪起的莫名,一瞬间心乱如麻,可巧冉幸就在身边,我便转目发了狂般的对着她发泄:“看到了吧,我的师父眼里只有他自己,从来不会顾惜我!”这一句话几乎是咆哮着说出来的,情绪冲头时我就忘记了时宜。
兴许这与年纪有关,也与历经有关。时今的上官琳琅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被他姜淮从江南带回来的、五岁的孩子,我突然开始了叛逆,开始有了自己的心思与自己的怀疑。
怀疑……
就在这灵光闪现的一瞬,我突然怀疑,那僖昭仪的孩子是不是师父找人暗中做了手脚才滑掉的?
“娘娘!”这时冉幸打断了我的绮思,显然我的失态叫她害怕。
我猛地起了个激灵,就此这心绪被拉回来,也缄默了言语不说话。
冉幸见我逐渐安稳,徐徐然且叹且道:“其实国公爷心里,也是顾惜着娘娘的。”
“呵!”这话听的我好笑,我也当真是勾唇哂笑了。罢了!我摆手止住冉幸,转目向了一旁,叹一口气,“你不是他,也不是我,这个中的心事与缘由,你是不能懂的。”这时我忽然又觉的自己很没意思,姜淮这样对我又不是一两日了,我今天真的不知道怎么了,看到他要我努力怀孕、并给出秘药时居然有了这么大的反应。
这时一个不该有的念头钻了出来,我突然在想,我为什么要这样帮助他,心心念念的帮助他?报答他的养育之恩?真是笑话!我在江南同娘亲生活的很幸福,是他自作主张突然半路杀出来把我带回帝都,我对他不成仇恨便已是万幸,又何来对他报恩?
我想不出一个缘由,若说缘由那似乎就只有一个,即是我心甘情愿……
“情”之一字,当真是这世界上最叫人傻、叫人痴、叫人疯的莫测的东西呵!就是有人如我一样,肯为了它肠穿肚烂、饮鸩止渴也甘之如饴!即便这根本得不到回报,即便回报给你的兴许就只有一身的伤痛。
“娘娘。”这时冉幸又唤我。
我的思绪再一次被斩断,转目去顾她。
冉幸面上的神色有了些沉淀,她颔首叹一口气,面庞安静、似有笃定:“奴婢不日前,做了一件事情。”语气平淡。
我一恍惚,下意识抬了一下眸子。
冉幸缓停又继续:“当日奴才在给僖昭仪的送子观音锦盒里,放了一道平安符。”
我心一动。
冉幸字句未断:“平安符袋子里,放了以麝香为引的秘药……”她眼眸一虚,淡言微语间吐出的是何其残忍的字句,即便是杀人害人都能把这神情与口吻给淡化成寻常事情,“这福袋悬挂于室,经久嗅着,则胎儿自掉。”
随着她字字句句半点儿不由人堤防的吐露,我头脑越来越发沉,即而终于一个轰鸣几乎栽倒!
眼前昏黑间,冉幸扶住了我。而我那未完全压制下去的心绪又一次攒起来,一把甩开她,侧目对她仄声问道:“是师父叫你做的?”
冉幸被我甩开,呼吸有点儿急促,胸腔是起伏的。她没多犹豫,徐徐点头。
我终于觉的自己置身的是一个充满疯子的世界,周围的人不已全部都不再正常,而我自身亦是被这虚空里遍布的一根根细线牵着、引着,看似平常其实却已五花大绑何其狼狈!
“以菩萨的名义去做这等造孽的事情是不可容赦要遭报应的!”我这一句话中途没有停顿,面上的哀意与悲愤流转的十分昭著,但声音不高,低沉中愈显逼仄,“你们做什么为何不支会我一声!”跟着又是一句。
冉幸叹息徐徐,颔首又抬,柔了目色急急然向我解释:“国公爷怕您乱心,所以……”
“够了!”我终于启口打断她。
她便缄默,那未言完的话噤在嗓子里,启口微微、眉目隐忍。
我转过面目盯着眼前菱花镜里的自己,这灵蛇的发髻、精致妆容的一张脸、上调斜飞的一双眼……镜子里这位美艳多姿的绰约丽人,忽而让我感到害怕,感到一阵阵的陌生。我几乎就要认不出这个人便是我自己。
就在这时随着一抹念力的落定,一个决心隐隐的浮出水面。盯着镜子,我双眸恍如凝固一般,启口韧韧的一字一句:“从今以后,我上官琳琅再也不做任你们拿捏的筹码……我要活出我自己!”
镜子里的自己似乎目波一动,我心骤一横,未及冉幸有所反应,我拿起近旁那小瓶子,照直顺着一侧的窗子狠狠地扔出去!
正对这扇窗子的地方是一道开凿出的假山小景,小景中的水渠连着宫城外的水流,那小瓶子一下就被我扔进了水渠里。
冉幸登地就慌了!她快步凑过来:“娘娘……”开口便要劝慰。
“至于你。”我赶在她前边儿猝地一抬眸打断,“终归你是师父的人,若要告诉他,尽管告诉去!”语气甫厉,旋又话锋一转,“但我也希望你推查推查自己的心,扪心自问我上官琳琅素来对你是如何的?”话已至此,我不再多说什么。
这人,终究是要活出一个“情分”的!若在这浊乱不堪的世上行走,有朝一日连情分都没有了……那么我也无话可说,因为什么都没必要再说。
周遭一下就陷入了岑寂!呼吸声与原本微弱的心跳声,在这一刻都骤然变得强烈震耳、好不清晰。
我就这样与冉幸彼此对视,我的目光沉寂且淡漠,清清的,带着坚韧也带着执拗。而冉幸的目光中沉淀了很多情绪,渐渐的这目光就变得柔软,变作了含着悲意的动容。
我心中忽生了不忍。
这时冉幸忽然声泪俱下。她不住的摇头,呢喃如呓道:“娘娘既然有了此等打算,又怎么就认定了奴才不会跟娘娘站在一起呢!”尾音贴合着她的心境,成了一丝滑过唇齿间的清幽叹息。
我心波骤生。
面着眼前的冉幸,这心里忽然倍觉暖意。虽然我不知道她这样的话说的有几分真实几分假意,但在这一刻我愿意相信她是真心的。
其实不说她,就连我自己,我到底有没有真的下定决心活出自己,我也不知道……
心里一阵动容,我忽而抬手握住冉幸的手。
她抬起了挂泪的眸,敛住悲伤,与我对视一处。
我颔首,口吻亦不免哽咽:“以后,我会好好对待你……我们日后好好儿的。”这是一脉笃定的语气,是诺言,更像一声美好的愿景、不竭的希翼……
这天晚上,眼看着都过了平素里皇上会来的时辰,也依旧不见他往这惊鸿苑来。同时亦不见有人来接我往暖阁去侍寝伴驾。
这倒很奇怪,我心道着莫非又是为了塞北那件不快的事情,把皇上给牵绊住了?但不知怎的,心里头生就了隐隐的不安,心情忐忑、很是作弄。
我也无心安寝,亦担心才寝下后皇上就过来,那可真真失了仪态。
就这么坐立不安的又等一阵,春分隔帘对冉幸私语。旋即春分退下去,冉幸掀帘子进来对我行了一个礼:“娘娘。”她唤我,旋即告诉我,“方才,奴婢们瞧见皇上晚上出了乾元,便往了漱庆宫那里。”
我心绪波动,旋即明白了皇上他是去了僖昭仪那里。
但我稳了稳心,也没觉的十分反感,心道着这也难怪,因为皇上他一向很重情义,他一定是觉的僖昭仪的孩子掉了乃是受了惊吓,这惊吓同他有关。
他一定越是思量就越觉的正因那天他对她大声喝斥、吓坏了她,才致使她神志恍惚而掉了孩子吧!皇上心中觉的愧疚,作为补偿,就去瞧瞧这位可怜的昭仪。
更加之,一个没了孩子的女人,大抵也是容易使人怜惜的。皇上去瞧她,原也是应该,我若为此而吃醋则实在说不过去。
我抬手退了冉幸,了无睡意,心想着皇上只是去瞧公孙薇一眼,过会子该就会来我这里了吧!他发过誓要用心对我的,便是留宿漱庆延吉,又如何能不告诉我一声呢?
但我就这样默默等了一晚上,皇上并没有再回来。
到后来是我自己觉的疲惫,便不再执着,匆匆洗漱后躺下。这身子当真是内外皆困顿,疲乏的很,头一碰着枕头也就睡了去。
但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一个人,似这般空落落的,终究是心不踏实。
于是我反反复复的睡了又醒来,折腾几次后被折腾的烦了,干脆不再睡,起了身子披衣而坐,默默的,心绪很平静,真的不知道自己这一晚上都在想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