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1 香魂。漆夜繁雨
La Prairie Midnight Rain——前调:小苍兰、 番石榴、 橘子、 石榴, 中调:百合、 兰花、 梅花、 牛膝草, 后调:麝香 、广藿香 、香根草 、开司米木。
香水品鉴:无论白天黑夜,都带着冷冷夜雨的湿意,慢慢习惯然后独自沉沦在没有光的角落里。直到……不,不会有光出现的。
三月十三日夜,雨。
秦筝后退了一步,风衣却还被小生蓝拽在手里,拽得死死的,如同救命稻草。
小生蓝抬起了脸,过大的眼珠快要溢出眼眶一般,雨水落在他眼里变成泪水汹涌而出,“你说过,会回来接我……”颤抖的尾音在雨夜里隐没,飘向遥远的回忆。
在秦筝眼里,小生蓝的身体慢慢缩小变成五六岁孩子的大小,他穿的蓝色衣服太大了,松松垮垮套在身上,一直拖到地上。
秦筝慢慢地蹲下,伸手抚摸上小生蓝的头顶,侧脸贴上小生蓝的脸颊。湛蓝的双眼闭起来,一幕幕多年前的场景恍如前世扑面而来。
秦筝看到了“她”看到的世界。
脚下所踩的这栋楼那时还未建起,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日本,泡沫经济的影响还在继续,市场正从萧条中恢复,但依然有许多人穷苦度日艰辛生活,街上的流浪汉也随处可见,处处充斥着消极的气息。
在街角处正坐着一个非常、非常小的流浪者,他能有多大?八岁?六岁?
他太小了,也太瘦了,甚至没有一条流浪狗来得大。他怎么能活下来?在这条脏乱不堪、纪律混乱的黑街?用牙?用血?还是用可怜的祈求眼神?
她站在楼上看着他,点燃了一支烟,红色火星闪烁,烟灰噗噗蹭落在灰色的墙壁上。
生活如此无聊,她经常透过满是灰尘的窗户看街上人来人往、形形色色,她有时候观看黑帮里头脑发热的年青们穿上西装打扮得很好地来街上火拼,有时候看一个老男人打一个女人,骂着贱人之类的话扯着女人的头发从街道那一头拖到这一头。
这几天街上又新来了几个小孩,也都是乞丐一样的男孩,白天在垃圾桶边上睡觉,晚上像耗子一样溜得不见踪影。她猜那几个新来的小孩是干些偷偷摸摸的事来谋生,太阳一落山,光明不见了,见不得人的交易开始盛行了。这时候她也会把烟踩在脚下熄灭,把拖鞋踹掉,穿上黑色的尖尖高跟鞋,把卷着的头发梳直放下来,用手捋一把,再抽一支烟,算着时间就踢踢踏踏地下楼了。
下楼的时候可能还会遇到邻居,那个多话的女人就会冲她嘻嘻笑着问她今晚去会哪个情人,她就在楼道里站一会,和那个女人聊一会,聊一聊昨天接的男人是多么矮小猥琐,聊一聊大前天遇到的多么高大英俊。多话的女人就捂了嘴呵呵地笑,说米米子你怎么说这些都不会脸红一下?你到底有没有羞耻心的哟?
她把抽完的烟扔在楼道里,摆摆手说,你的小田君来我这里光顾我会脸红的。
多话的女人听了这句话就铁青了脸闭了嘴砰地把门关上了。
米米子就继续下楼,开始上她的班了。
她有固定的客源,不用站在街上搔首弄姿四处摆弄,那些男人需要她的时候会给她发信息,她就洗个澡在固定的时间去约定好的地方。通常男人们不会把她约到家里去,会就近定个便宜简陋的旅馆房间,见了面不用多说,一番云雨火热迅速,事情办完一付钱各回各家。
米米子很年轻,也很漂亮,尤其是穿上白裙子的时候,仍然清纯得一塌糊涂,尽管她是一个妓女。
米米子在上班前拎一袋面包,撒了一大把葡萄干,甩着拎面包的纸袋从街上摇摇摆摆地穿过,姿势像极了一个妓女,浪费了她的清纯外表。尽管她就是一个妓女。
这一条来来往往的人成双成对,似乎连天上经过的鸟和垃圾桶后的猫猫狗狗都是双数的,看着仿佛每一对都是甜蜜的恋人。打扮时髦的高个子女郎挽着矮胖的白西装男人的手掌,花衬衫的小伙搂着中年女人的腰,但其实可能十分钟之前他们根本谁都不认识谁。
米米子走过一个拐角,那里正是那个最瘦小流浪者的栖息之地。现在这里不止有他,还有几个比更高大的叫花子。
但是叫花子和叫花子之间也是不一样的,本地的和新来的,强装的和瘦小的,总归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大的叫花子有十三四了吧,一头乌七八糟的卷发也不知道有几个月没洗过,全黏在一起又油又亮,发出难闻的气味,但他确实一副盛气凌人的表情,拎起了小叫花子的衣领,呵斥他竟敢不经过允许独自占领了这一个角落。
小叫花子一言不吭,把脸别了过去。这就惹恼了大叫花子和大叫花子的几个同伴,几个大孩子一同拥上去揍那个小孩。
米米子并没有什么泛滥的同情心,更加没有什么母性可言,她在这里停下,纯粹是因为小叫花子被大叫花子扔了过来,随后大叫花子也跟着过来跳在小叫花子身上围殴他。他们挡住了她的路。
为了继续走路,米米子并没有多想什么,她从手提袋里拿出了一块面包,向远处扔了过去。而叫花子们像狗一样,冲着那块面包扑了过去。这样,米米子前面就宽敞了许多,所以她提起了修长的腿继续往前走。
地上蜷缩着的小叫花子这时候也抬起了肮脏的小脸,伸手拽住了米米子的裤脚。
米米子皱了皱眉头,又拿出一块面包掰了一半扔给小叫花子好叫这个小孩松开手。米米子只是选择最不与人纠缠又能解决问题的方法而已,她既不是富婆也不是修女,当然没有必要接济叫花子,但是这样能让她迅速走开不至于在这里滞留太久耽误了她今晚的生意。
沾了面包屑的手指在嘴里吮过一遍,又用还沾着口水的手把额前的碎发拨顺了,米米子继续朝着今晚主顾的屋子前进。
走出这条街,再拐过几条路,米米子才掏出了那个主顾给的纸条,在昏黄的路灯下点了根烟研究这上面画得涂鸦似的地图到底怎么看。
看了好一会,米米子认为自己已经把地图认懂了,但是那个目的地也太奇怪,那明明是陵园啊?想起今天白天那个约她的男人,长得说不上丑,也说不上帅,倒是有一种奇异的气质,让人一见难忘。明明很猥琐,但是又莫名被吸引。也许是猥琐到了极点就会生出另一种气质吧,都说物极必反么。
带着忐忑不安的心,米米子花了半小时小跑到了约定地点。她是故意的,一路上恰当而不剧烈的奔跑使她出了一身薄汗,衣服便有些熨帖地缠在了身上,把曲线勾勒得非常好。脸颊微微发红,呼吸微微急促,女性的这些特点,很容易激发男性的荷尔蒙。
到了墓地,天色已经快黑了,而那里除了米米子却一个人也没有。
咕哝着抱怨了一顿是不是被放了鸽子,米米子决定稍微等一会,已经到时间了,她才不会在这鬼地方等人呢。
但是一块坟地里却传出来了声音,颤抖着说,“女人——你终于来了——快来我的棺材里吧——”
这换作任何人都是要吓破了胆拔腿就跑的,米米子也不例外,但她的逻辑和反应总是有些异于常人,她怕到了极点,反而跑去那个发声的坟上又蹦又跳,叫道,“你这个鬼死了就死了还跑出来说话,是要干什么呢?是地狱里没有钱用了吗?我明白了,那边死人的世界也有穷人和富人,你太穷了,连在那边也过不下去了!”
那个“鬼”也叫道,“哇,快别跳了,棺材板要顶不住了!我是人,是人!今早约你的那个,付了定金的,你记起来了吗?”
“哼,就是你付了定金,我才会来这里看你装神弄鬼的!”米米子生气地停下来。
那个坟包被掀了开来,埋的很浅的棺材盖被里面的男人顶了开来,抖落了许多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