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 当归的远征子
骷髅花开着开着就有一根骨头突然离地而起向秦筝刺来,秦筝挥臂挡开,被弹开的骨头掉头继续刺向秦筝,安流半路截下它,双手握着白骨膝盖向上一顶将骨头拗断。断了的白骨不再动弹,但是其它白骨还在源源不断得一个接一个跳起刺向秦筝,没完没了。真是糟透了。
唯一不那么糟的是,所有的白骨都以秦筝为目标,唐汉天和完全没有战斗力的夏小楼反而是安全的。
秦筝在白骨雨中看了安流一眼,安流与他对视,心念一动,他们想一块去了。
安流一边挡着骨头的袭击,一边对唐汉天说:“唐汉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唐汉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
安流不理他,一心一意帮秦筝分担满室飞来飞去的杀骨。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什么意思?唐汉天仰头望出口。尹家平的眼睛森森地冒着绿光,他身后挂得高高的招魂幡如投降的旗帜。高高挂起的就是它,安流的意思是让他投降?
秦筝脱下外袍,宽大的红衣翻转间裹了无数白骨。秦筝将衣服打个结扔进棺材,衣服碰倒了还在燃烧的长烛,瞬间火焰熊熊燃起,携着棺材里的香料一起焚烧殆尽。被衣服包着的白骨在火焰里跳跃挣扎起来,却被没有烧完的衣服缠住,最终倒在棺材里安安静静成为死骨。
“姄儿!”尹家平对着棺材隔层下的尸骨叫道,“够了,闹剧该结束了!”尹家平扯出脖子里带的东西,双手握紧了它,眼里的绿光更盛。
似乎受到了尹家平的驱使,剩下的白骨迅速集结到一起,形成了一个新的骨架,却不是人,更像是一只巨大而可怕的白虎。
骨虎冲秦筝无声地咆哮着,秦筝摆起了防御姿势,但骨虎竟然尾巴一甩突然转向冲向了安流。
安流没料到白虎的目标会是自己,一惊之下躲闪不及,秦筝扑过来把安流推开,自己却被骨虎结结实实得撞远匍匐在地撑不起来。
安流又急又气,破口大骂:“我被撞一下能怎么样,新伤旧伤你是想死还是想废?”
上面的尹家平见此情景终于笑了:“好孩子,这样才对。一个听话了,另一个也该消停了吧。这种时候还分心,果然是孩子啊。”
安流狠狠回他:“尹家平!你竟然操纵这些东西,这种邪祟你也敢招惹!你行的是逆天术,有朝一日遭了报应你谁也求不了!”
“我要求谁?求佛?拜神?这世道有丑恶小人也有魑魅魍魉,就是没有神佛菩萨!我当日领军七百战敌三千,竟有同僚于我背后捅刀,我战死沙场留我姄儿苦等多年!若有报应,那等奸佞小人怎能功成身退安享晚年!这就是所谓的报应吗,自欺欺人!”尹家平烦躁而愤怒,“还有,我不是尹家平!我是瀛征!我谁也不求,我只求我自己!”
“疯子!你已经遭报应了,你连自我都被鬼魂吞噬了!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你还记得你共同生活的妻子是阿嫣不是姄儿吗?”
“胡说八道!给我闭嘴!”
尹家平愤怒地一招手,巨大的骨虎一个冲刺过来把安流按倒在地,对着尹家平摆摆尾巴像在讨好。
唐汉天怔了怔,忽然一个手刀把夏小楼砍晕。
唐汉天举起双手,“我不会干涉你!他们本来就不是我的朋友!是他们以为我生的事端硬把我拉过来的!”
“识时务的孩子。而且你房间里的小游戏刚好能帮了我的忙,我把他带走,别人只当是鬼捉走了,不会怀疑我。”尹家平咧了一个奇异的笑容。
“被鬼捉走?你不就是鬼吗?”唐汉天忍不住反问。
尹家平一怔:“是啊,我是瀛征,我不是尹家平,我在胡说什么……”尹家平把脸埋在手掌里,似乎什么痛苦的东西绊住了他。他的面具在他揉搓下掉落,露出了血肉模糊的半张脸,脖子上一个吊坠晃晃悠悠闪着红光。
唐汉天看着那非人的半张脸,心内翻涌,恶心多过了惊恐。
尹家平絮絮叨叨地说下去:“不,我不是瀛征,我是尹家平。这个该死的鬼每天都在侵蚀我的记忆,我几乎要以为我是他了。献祭了半边的身体还不够,还想怎么样,要把姄儿也夺走吗,不可以,我爱姄儿,我要将她复活,她是我一个人的,和该死的鬼没有关系。我们会快乐地用人的身份活下去。”
一阵寒意从唐汉天脊椎升上来。
尹家平竟然在认识到自己是尹家平而不是瀛征的时候说着“爱姄儿”,一个从来没有见过姄儿的人怎么会爱上她,鬼的记忆和情感融入他的骨血了,他以为自己爱上姄儿了。他真的疯了。唐汉天想。
“你是人对不对,所以你还要应付警察,放我走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甚至要是你想伪造成是闹鬼才出了人命,我也可以帮你做认证。”唐汉天忍着寒意和恶心,试探着说。
被骨虎压在地上的安流冷笑:“哼,唐汉天,我真是看错你了。”
唐汉天装作没听到。
“我会放你走,但要在我复活姄儿之后。站到骨虎旁边去,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会让它踏碎你的脑袋。”尹家平冷静下来威胁道。
唐汉天紧了紧拳头站到骨虎旁边,骨虎示威性地用尾巴把唐汉天扫倒在地。唐汉天又骂了一句。
一架绳梯从出口挂下来,尹家平顺着梯子爬下来,然后将夏小楼抱起放在已经烧得破碎的棺材旁边。火焰早就熄灭,棺材上黑焦一片。尹家平把碎木板都拨开,露出底层的尸骨,他轻柔地抚着白骨碎裂的脸颊:“姄儿,我们很快就可以相见了。”而白骨竟然真得抬起了一只手。尹家平欣喜若狂:“姄儿,你已经回来了吗?别着急,我这就把祭品都拿给你!”
尹家平跌跌撞撞地起来,走到秦筝边上想抱他到姄儿身边去。他刚俯下身,就看到本该半昏迷的秦筝睁开了如刀如冰的一双眼,紧接着他的右手臂被秦筝反转到背后。
骨虎瞬间暴躁,张开大嘴就要向安流咬去,但是被唐汉天扯住了尾巴无法向前咬下。骨虎尾巴连甩将唐汉天甩了开去。
尹家平惊觉了什么,下意识地用左手去抓胸前吊坠,却被秦筝先一步扯了下来。
尹家平惊叫:“不!”然而秦筝把他按在地面反手将吊坠全力一甩,吊坠撞在石壁上四分五裂,里面的迷你小人像掉出来,咕噜噜转了几圈,红色光芒逐渐消失。同一时间这边按着安流的骨虎一下僵硬松散,哗啦啦骨头掉了一地。
尹家平疯狂地向小人像冲去。秦筝伤本来也就不是假的,这一下竟也没拉住尹家平。
尹家平跪在地上看着失去光亮的小人像,良久没有动静。其余清醒的三人看着他也不动作。
“你们以为这样就是结束吗?”半晌,尹家平抬起头,满是疲惫,倒是恢复了活人的气息,“没用的,这里聚集了很多、很多……”他停了下来,似乎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如果你们还能活着见到阿嫣,替我给她带句话——生或者死没有什么关系,我知道她爱我。请她一个人好好活下去吧,我和瀛征已经是同一个人了,分割不开,我无法回到以前,像以前的尹家平那样一心一意去爱阿嫣了。我的记忆里有姄儿,再也消不去了。”尹家平缓缓站起,“你们知道么,沙场战死的瀛征戾气太足,他是‘鬼王’,瀛征的存在也是压制着这里其它的东西。现在,那些东西都该出来了。”
安流脸色凝重,他已经听到了。原本安静的四周现在对他来说已经是鬼哭狼嚎。他过去一拉尹家平:“快走!”
透下的月光忽然被什么东西遮住,众人抬头一看,一只硕大的乌鸦向绳梯一啄,不知是何等锋利的喙,一啄之下竟直接将绳梯啄断!
尹家平半边好脸上忽又现出痴迷的神情,他挣开了安流,向那具扭动越来越强烈的尸骨走去,笑着哭着:“姄儿,我回来了。”
尹家平跪下去将尸骨抱起,那尖利的骨掌洞穿了尹家平的胸膛,但他却抱得更紧:“几百年的时光,我终于又能触碰到你,哪怕我只有灵魂,而你仅剩白骨……”越来越多的长骨从尹家平的身体穿过,鲜血顺着白骨滴下,仿佛一人一骨都要将对方融到自己的身体里,骨肉相连。
旁边的夏小楼醒转过来,安流一把将她拽起来捂住她的眼睛:“不要看……”
尹家平渐渐没了声息,石室里却有了响动。
“这条地底下的路不能走了!秦筝,来!”安流双手交叠,秦筝默契地纵身踩上安流手掌,在安流的助力下跃向出口边缘。尽力伸展的双手勉强够到出口的边缘,秦筝咬牙把自己甩了上去。
天已经蒙蒙亮,秦筝拔出匕首切断幡杆,将七尺招魂幡扯下往下面一抛。
安流率先跳起抓着招魂幡攀了上来顶替了秦筝当那个拉着招魂幡的人。
下面唐汉天让夏小楼踩着自己肩膀够到招魂幡,安流一把将将夏小楼也拉了上来。
拉唐汉天就顺利很多,唐汉天爬上来虚脱般地说:“我觉得下面那些东西差点就扯到我裤脚了。”
安流也脱力了:“我确实看错你了,我没指望你能听懂我的意思。”
他想说的是:唐汉天,诈降。
唐汉天摆摆手:“我又不是傻的。就是我还从来没打过女孩子,怪不好意思的。”
夏小楼摇头,表示她不在意。她很有些悲伤,为了那人人鬼鬼说不清的情和理。
安流拍拍夏小楼的肩,很难得地温柔了一次,像个兄长。
安流又看一眼秦筝:此生有幸,能遇知音如此。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便在一瞬间领会,相知如故。
秦筝也是情绪复杂,他独来独往惯了,没想过能遇上这样一个节奏相合的人。
一个看得见奇异颜色,一个听得见灵异声音,而且都很孤独,他们这样相像。
下面的石室里有什么东西在撕咬着残存的血肉,但此时这刺耳的声音在大家耳里听来竟没了多少怖意,剩的多是悲凉。
安流过去扶住秦筝,看着初升的旭日深吸一口气:“太阳升起来了。一个也没有少。”
除了尹家平。但至少瀛征“回去”了。
“我们也回去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