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宣英的手伸出去。
几乎碰着她。
她立即缩回去。
他一怔。
觉得一种冰冷,异常的冷淡,一如她和明道的诀别之夜。
从霸王别姬的舞台里下来,结束了人生最后的一场谢幕演出。
他无端地着急,觉得心底惶惶的,完全是一种不祥的征兆:“小羊,小羊……你今天别回去了……如果你非走不可,我可以陪你一起走……”
蓝玉致笑起来。
诺大一个人了,石宣英还怕自己走掉了?
她坚决地摇头。
“小羊,我陪你一起走,我跟你一起买机票……”
她十分果断:“不!不需要。”
“还来得及。我能买到机票……”
“不用!”
“我想陪你一起走,反正小叔叔的生日,少我一个也不少……”
她还是摇头。
“我爱你!”
她一怔。
这话,他是脱口而出的。
也许是不经大脑。
也许是思索了很久很久。
绝没有轻率。
一千多年了。
从未如此直言无尽地表白。
蓝玉致忽然觉得身子很冷。如看一场自己的笑话。
这算怎么回事呢?
一个刚为了别的男人献身的女人——然后,听着最不可能的男人,说出如此震撼的话来。
石宣英一直靠在大树上。
眼里,如一团燃烧的火焰。
带着一种自己也不能理解的迫切——仿佛千年万年了——自己一直等着这一天,等着这一刻。他如此骇然,以至于,情不自禁地就说出口。
仿佛,这句话,已经在心里,折腾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了。
心里那么恐慌,再不说,就迟了。
来不及了。
就如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冰凉——他眼神恍惚,觉得一种虚幻的雾气弥漫。
就如她的脸,此时就在眼前,反而变得朦胧不堪。自己根本看不清楚,越来越连她的五官的轮廓,都显得那么寂寞和单调。
四周,一片死寂。
蓝玉致也屏住了呼吸,不可思议。
这一生,她都不曾见石宣英如此认真——又恐慌。仿佛他说出这样的话,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两个人,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
她转身就走。
他忽然冲上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小羊……我想和你结婚!”
这话,比那句我爱你,更让她感到震撼。
她忽然如此的心碎。
结婚!
石宣英这样的浪子,几曾想过结婚?
而且,今生今世,自己还是第一次被人求婚呢——真的是第一次。
石宣英的手心那么滚烫,就如烧红的烙铁。她急不迭地松手,甩开他,仿佛沾染上了,便会把自己燃烧起来。
“小羊,我是认真的……我想了许久了……”
她竟然傻傻地问他:“多久了?”
他那么迷茫,只是看她外套下面蓝色的衫裙,目光,徘徊了很久,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仿佛我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也许,一千年了吧……”
她心里一震。
一千年!
他说一千年了!!!
就如他当年背负自己在身上。
蓝色的丝巾飘动。
寻找了一千年,争斗了一千年,自己最恨最讨厌的男人,向自己求婚。
他甚至连她的眼神,她出走的姿态,都忽略了——但凡和别的男人刚刚有过亲密缠绵的女人的那种姿态——他是何等有经验的老手,如何看不出来?
但是,这些,忽然变得不重要了。
唯一重要的是,她决定离开小叔叔了。
仿佛是最后的一次机会。
他深知,自己错过了,就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这是唯一的一次了。
甚至包含了lianmin_怜悯——不知是何时起的,他开始怜悯这个女人——也许,是从她被明道抛弃起?也许是她拿不出张律师那般像样的礼物开始?
蓝玉致也看出了这种怜悯。
这是她第一次从他的眼神里发现的东西——这个粗暴的男人,这才变了,从骨子里改变了。因为怜悯,变得慈悲,也变得温柔。
就如她从来不认识的那个他。
这一辈子,也来不及继续认识了。
她也累了。
除了葡先生,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认识别的男人——昨夜,就把热情耗光了。
这一生,也许都提不起这样的热情了。
他再次去拉她的手。
她的动作比他还快,退开,眼光充满了怜悯和惋惜,不知道是怜悯他,还是惋惜自己。
总是在错误的时候,遇到错误的人。
这一切,来得太迟了。
她转身就走。
上了出租车。
这一次,再也没有停留。
石宣英也没有再追上去。只看到那车子离去……车窗玻璃的后面,似乎还能看到她的身影……是蓝色的,蓝色的丝巾,随风飘起来,很长很长,也很冷,一如当年那个雪花飘洒的晚上。
他蹲在地上,背靠着大树,精疲力竭。
电话一次次的响起,他不曾接听。
也不在意。
细雨,更加迷蒙了。
车子,已经看不见了。
蓝玉致没有回头,也觉得疲倦。
一直靠在车窗上,头那么沉重,仿佛抬不起来。
短信的铃声响起。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拿出来。
还没看完,电话响起,是葡先生的声音,带着温存的笑意:“坏姑娘,什么时间了?”
她镇定自若,柔声细语:“先生,快12点半了。”
“你吃饭没有?吃的什么?”
“三明治。你呢?”
“我也吃了。”
……
对话很简单,也很琐碎。
她想起,以前,自己从未这样和先生说话呢。
“不准跑远了啊,我三点来接你。也许,两点半就会到。”
她嗯了一声,声音温柔,如一只温顺的绵羊:“好的,先生。”
“记住,两半点在下面等我。”
“嗯。”
然后,彼此挂了电话。
她看到,车子已经停下来。
机场到了。
这一刻,忽然再次动摇,一如拿着机票的冰冷的手,觉得这一日的天气,分外的严寒——明明是盛夏季节,怎么感到冬天来了呢?
但是,她并未停留。
因为,自己已经快要迟到了。
喇叭里,一遍一遍地在通知旅客登机了。
她匆匆进入了检验口,离去。
隔着很远的距离,葡先生已经忙完了这一天的事情。
助手们陆续离去。
他精神抖擞,浑身轻松,又打了一个电话。
他的声音那么愉悦,就如这一个上午,精力充沛,精神甜蜜,无可发泄,急于找人分享一般。
“老胡……”
“先生,有何吩咐?”
“准备一点材料,我要做糖水包子……”
对面,老胡似乎愣了一下。
先生的生日,满堂宾客,虽然餐点中式,西式都有,但是,也犯不着葡先生亲自做红糖包子吧。
“先生,人太多了,手工做红糖包子,只怕来不及了……”
葡先生的声音充满了笑意:“没那么麻烦。我明天早上再做。”
“啊?”
他丝毫也没掩饰自己的开心:“老胡,别东问西问啦。玉致喜欢吃这个,明天早上,我给她做几个……”
他也是急切的,急于要讨好她。
也或许不是讨好。
只是想给她一个惊喜。
一如她一本正经地问自己一般。
当时,他本是要回答的,但是,想了想,便改变了主意。
他还有很多惊喜,都等着要告诉她呢。